第一百零五章
  法西塔只叫唤了一声，没作过多的挣扎，说实在的，他早就习惯了，在他的印象中，这一阵子，他没少被铐上双手，他或许刚从拘留所溜出来呢，一出来，便打上了那套笔挺西服的注意，可最后又被完全制服了。他被压上了警车后座，其中一位警察负责在后头看管他，另一位负责开车，他把警车里的内置收音机开响了，里头传来了一段异常动听的萨克斯独奏。警车还没开回警局，躺在泥浆里的法西塔就醒来了。

  他坐直身体，环顾四周，一片清新碧翠的景象。一阵无由的空虚、孤寂之感再次涌上心头，他这到底是在哪儿呀？他差点儿没能战胜这种近似痛苦的感受。不过他最后还是勉强挺直腰板，动身前行了。庆幸自己没有坐一在辆警车上、手上戴着镣铐什么的。

  熬过了那一阵子，接下来的日子就舒服许多了，用不了一个星期，他就永远脱离了与真正热带相应的纬线的束缚。在傍晚时分，他来到一个被群山包围的小镇──大概也被一整片常绿阔叶林所包围。他在盘山公路旁捡到一个脏兮兮却完整无缺的麻袋，兴许是另外一个流浪者的遗弃物。法西塔开始沿那条公路拾荒，可捡到了不少东西，易拉罐废纸屑什么的，随处可见，矿泉水瓶子也捡到一大堆，还在一棵树下发现了一台废弃的发动机和两只被空气泥土腐蚀殆尽的汽车轮胎。在这儿，天然食物不再随处可摘、唾手可得，他需要通过拾荒来维持生计，不过这也算是他的老本行之一了。

  废品收购站藏匿在每条公路的尽头，每个破败村庄的一角。只需随便拾一些破烂玩意儿，都能到那儿换上几块低面额的金属币。不过说起来，法西塔这几天小发了一笔。十一个铝制易拉罐卖了两个铜镍币（S国统一的钱币），一大麻袋大小各异、不同公司出品的矿泉水瓶，卖了五个铜镍币。他到小镇上的市场里购买了一个小小的粗布制成的随身挎包，花了三点五个铜镍币──总之，有了钱后，他去大采购了一次──虽然这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他又花了一个铜镍币，买了一大包苏打饼干，放在新的挎包内，肚子饿了便吃上一块。自打度过了这个时期，他的运气竟然没缘由地好了起来──前面提过的，他在一条坡度极大的马路旁的一颗大树下，发现了几块报废的汽车工业制品，他把两只轮胎从泥巴中挖了出来，总共费了一上午的时间，终于把它们滚到了其中一个废品站，但却发现那儿的老板是个吝啬鬼，只给他四个铜镍币，还不如一麻袋矿泉水瓶值钱。“你放屁！我费了一上午才弄过来的。”法西塔吼道，“你看它们多沉啊！是大货车的轮胎，你看不见吗？一块废铁都不止卖这么多钱，上头还粘着橡胶呢。”

  “你省省吧，我还不想要呢！两只破玩意儿，我是可怜你才收下的，还橡胶？你是在做梦吧？拿好你的钱，滚到一边去，别在这里丢人现眼，”废品回收部的老板涨红了脸，跟他对吼，“臭乞丐！滚啊！”

  用不着较量几个回合，法西塔必然争不到什么好处，他跑到镇里的包面铺里买了两快刚出烤箱、热腾腾的黑面包，吃完已经是下午三点，他立马跑回盘山公路旁的那棵树下，发现那台废旧发动机仍挺立在原处，它足足有半米来高，五十公斤重，表面早已锈迹斑斑，法西塔终于明白别的流浪汉为何不屑把他弄走了──就算花上大力气移动到某家废品店，也不一定能卖到好价钱。法西塔定睛看了看它，又用手在凹凸不平的表面抚摸了一把，他竟十分看好这个大家伙──它肚子里值钱的金属！只是别的臭乞丐太过懒惰或不识货罢了。他决定赌上一把，反正自己也是重回拾荒行业不久，就算闹出笑话也无可厚非。

  发动机的底部早已沉入泥土里，比那两只轮胎要陷得深得多，仿佛与地表融为一体了。法西塔捡来一片坚硬的巴掌大小的石头，在发动机底部奋力刨土，妄图把整个机械物连根掀起。他刨出了不少土，甚至挖出几段跟他无冤无仇的树根来。他一共花了五个小时，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钟，马路上早已亮起了路灯，一盏高高的、漂亮的家伙正好立在附近，把法西塔的工作区域全都照亮了，让他不必摸黑发力。这时，发动机暗哑发黑的底部完全暴露在空气中了。法西塔用石头砸了它几下，发出“哐哐”的声响，“但愿它值一百个铜镍币。”法西塔在心里祈祷。但在此时，一个看似无法解决的难题出现了──他根本抬不动这个大家伙，连推着、拖着也不行，它顶多稍微往一个方向倾斜一些，以表示对法西塔五个小时刻苦工作的赞许。法西塔满头大汗，体力早已消耗殆尽，他从挎包里掏出饼干，吃了三块，并感到口干舌燥，旋即转身跳进马路旁的暗沟里，咕咚咕咚喝了几口从山上流下的泉水，心满意足地跑回路灯之下、发动机旁边了。

  “今天在这儿睡一觉，明天再想办法。”他想。于是跟往常一样，把随身物品垫在脑袋底下，弓着身子，呼呼大睡起来。他把白天的工作忘得一干二净，只用了三十秒就睡着了，现在是晚上十点零五分，一种住在山间的身形健硕的妖怪把他的脑子暂且携带走了，于是他在这种与短暂死亡无甚区别的睡眠中，做了又一个梦，这个梦跟他飞离出去的脑子是连在一块，密不可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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