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天渊高阁
        商州自古秦楚咽喉，为西北高原、关中平原进入中原腹地的必经之路。州内秦王、地肺、天竺、熊耳、凤冠、塔云、伯牙等崇山耸立，丹江、南秦、洛水、金钱等江河环绕。其中城西六十里处秦王为州内高山之最，山顶天渊阁的楼屋常年没入云端。

        天渊阁传说是在荒蛮时代成立，至今已有一千余年，赤县神州上每朝每代的建立、灭亡，都离不开天渊阁的身影。该阁以天渊星为阁主，以天渊十星为剑命名、统领弟子。到了天定年间，在阁主秦成子的带领下，第十代弟子天池星陈子游、天海星田子房、天注星徐无鬼、天激星余至乐、天泉星程月归、天潜星莫愁予、天荡星钟万声、天溯星吴知北、天沧星邓白渚、天鸿星岳楚明相继成名。

        岳楚明在秦成子众弟子中，年龄最小、排名最后。他何时何地出生？父母何名何姓？包括秦成子在内，无人知晓。在一个月圆之夜，秦成子在楚山（即商州东南的商山，又名地肺山）上观察天象，听闻山腰处传来阵阵鹿鸣之声，趁着月光下山寻访，山腰石台之上有一婴儿轻啼，环视四处空无一人，秦成子即将其带回秦王山中抚养，并传授武艺道术。

        商州城南的南秦河终年波涛汹涌，河边是布满累累洞穴的百丈高崖，也就是传说中的“僰人悬棺”。十五岁那年，岳楚明一苇渡江越过雨后水流猛涨的南秦河，从河边岩石上一跃而起，登上江边百丈高崖，望着夕阳中繁华的商州城和层峦叠嶂的大秦岭，陷入惆怅。

        老者曾带岳楚明飞越千山，到商州伯牙山之巅的抚琴台，听松涛之声领悟剑道。传闻俞伯牙难悟琴道，在此山之上听闻松涛之声突然开悟。在青松白石的伯牙山巅，岳楚明北望崇山峻岭连绵不绝，南望天雍王朝江山万里，百姓炊烟依稀，地肺山的紫气若隐若现。天阴欲雨，山风吹过松林，跌宕的、轻啸的、浑厚的、绵柔的声音四处传来，“前者唱于而随者唱喁，泠风则小和，飘风则大和，厉风济则众窍为虚”，席地而坐的岳楚明陷入庄子的寂空。子夜时分，云销月出，雾气升起。隐约的露滴落下声中，岳楚明渐悟动和静的气息，消和长的因循。

        老者曾带岳楚明西入长安。长安城外，处处帝陵。关中大地，自古帝都，东有潼关、南有武关、西有大散关、北有萧关作为天然屏障，沃野千里，民丰物足。城南大雁塔已有五百余年，佛法的奥义精髓光芒四射。听闻老者同高僧论道之时，岳楚明常对着远处的终南山入神。

        从秦王山到商州城，一出，一老一少忽前忽后；一入，往往时隔经年。寒暑代迁，转眼至天定二年，岳楚明已年满二十、武功渐成。

        这一年秋高马肥，东凉、西夏、突厥、回鹘的高原骑兵分别从东、西、北三面进围长安的消息，由远及近震碎了人们的清梦。州城离长安仅三百里之遥，长安流民带来的刀兵气息，使得商州城人心惶惶。州城以西，官道上兵马络绎不绝，安山、仙娥、商州等驿站人满为患；州城以东，南北进贡、商运的交通枢纽龙驹寨水旱码头满是勤王之师，山水环绕的三秦天险要塞武关更是戒备森严，据说驻军已有三十余万。这样的情形，更加加重了人们心中的恐惧。虽然勤王之师人数众多、号称五十余万，却始终无法突破十万西夏兵力驻守的蓝田，无法解救都城长安的倒悬之急，反倒是在监军的错误指挥下，损伤惨重，先后战死将军四名，死伤兵力八万有余，这使得原本还有一线生机的天雍王朝，只剩下苟延残喘。

        天渊阁虽远离尘嚣，但在亡国之灾的天下大势下，终究无法避免纷扰。

        虽已子夜，剑阁内的秦成子却并未休息，缓慢地提起红泥火炉上的茶壶，向面前茶几上的杯中倒出一杯热茶。

        房门无声自开，寒风不请自来。

        “有关天下形势，请先生赐教。”来客拱手而立。

        秦成子示意来客坐下，紧盯着跟随寒风飘落入内的一片雪花融化后，道：“天道轮回，盛极必衰。枢密使大人何必劳心劳力？”

        “学生一介书生凡人，敢为君、为天下人劳扰先生。”来客虽已落座，却侧身面向秦成子，愈发恭谨。

        “哈哈”，秦成子轻笑，转头正视来客，“好一个为君、为天下人！那你是否知晓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之言？天雍王朝气数将尽，你又何必如此？”

        略有停顿之后，来者答道，“学生惭愧。”

        秦成子平静看着来者片刻后，道：“好吧，周家气数尚有余烬。请用茶。”

        茶水，不烫，不凉。来者双手端茶小心入口饮至半杯，离座后弯腰行礼道：“学生受教了，不敢再劳扰先生了，这就回京。”

        “无妨。”秦成子微笑说道。

        天渊阁外，天地依然苍苍，大雪依旧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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