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卢杞居中用事 陆贽直言敢谏
  御史中丞卢杞，奕之子也，貌丑，色如蓝，有口辩。上悦之，擢为大夫，领京畿观察使。郭子仪每见宾客，姬妾不离侧。杞尝往问疾，子仪悉屏侍妾，独隐几待之。或问其故，子仪曰：“杞貌丑而心险，妇人辈见之必笑，他日杞得志，吾族无类矣！”

  卢杞恶太子太师颜真卿，欲出之于外。真卿谓杞曰：“先中丞传首至平原，真卿以舌舔面血。今相公忍不相容乎！”杞矍然起拜，然恨之益甚。

  卢杞秉政，知上必更立相，恐其分己权，乘间荐吏部侍郎关播儒厚，可以镇风俗。丙辰，以播为中书侍郎、同平章事。政事皆决于杞，播但敛衽无所可否。上尝从容与宰相论事，播意有所不可，起立欲言，杞目之而止。还至中书，杞谓播曰：“以足下端憨少言，故引相至此，乡者奈何发口欲言耶！”播自是不敢复言。

  上与陆贽语及乱故，深自克责。贽曰：“致今日之患，皆群臣之罪也。”上曰：“此亦天命，非由人事。”贽退，上疏，以为：“陛下志一区宇，四征不庭，凶渠稽诛，逆将继乱，兵连祸结，行及三年。征师日滋，赋敛日重，内自京邑，外自边陲，行者有锋刃之忧，居者有诛灭之祸。是以叛乱继起，怨仇并兴，非常之虞，亿兆同虑。唯陛下穆然凝邃，独不得闻，至使凶卒鼓行，白昼犯阙，岂不以乘我间隙，因人携离哉！陛下有股肱之臣，有耳目之任，有谏诤之列，有备卫之司，见危不能竭其诚，临难不能效其死，臣所谓致今日之患，群臣之罪也，岂徒言欤！圣旨又以国家兴衰，皆有天命。臣闻天视听，皆因于人。故祖仗责纣之辞曰：“我生不有命在天！”武王数纣之罪曰：“今日吾有命，罔惩其侮。”此又舍人事而推天命必不可之理也！“易曰：”视履考祥。”又曰：“吉凶者，失得之象。”此乃天命由人，其义明矣。然则圣哲之意，六经会通，皆谓祸福由人，不言盛衰有命。盖人事理而天命降乱者，未之有也。人事乱而天命降康者，亦未之有也。自顷征讨颇频，刑网稍密，物力耗竭，人心惊疑，如居风涛，汹汹靡定。上自朝列，下达蒸黎，日夕放党聚谋，咸忧必有变故，旋属泾原叛卒，果如众庶所虞。京师之人，动逾亿计，固非悉知算术，皆晓占，书则明致寇之由，未必尽关天命。臣闻理或生乱，乱或资理，有以无难而失守，有以多难而兴邦。今生乱失守之事，则既往而不可追矣。其资理兴邦之业，在陛下克励而谨修之。何忧乎乱人，何畏于厄运！勤励不息，足致生平，岂止荡涤妖氛，旋复宫阙而已！”

  上问陆贽：“近有卑官自山北来者，率非良士。有邢健者，论说贼势，语最张皇，察其事情，颇似窥察，今已于一所安置。如此之累，更有数人，若不追寻，恐成奸计。卿试思之，如何为便？”贽上奏，以为今盗据宫阙，有冒涉险远来赴行在者，当量加恩赏，岂得复猜虑拘囚！其略曰：“以一人之听览而欲穷宇宙之变态，以一人之防虑而求胜亿兆之奸欺，役智弥精，失道弥远。项籍纳秦降卒二十万，虑其怀诈复叛，一举而尽坑之，其于防虑，亦已甚矣。汉高豁达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纳用不疑，其于备虑，可谓疏矣。然而项氏以灭，刘氏以昌，蓄疑之于推诚，其效固不同也。秦皇严肃雄猜，而荆轲奋其阴计。光武宽容博厚，而马援输其款诚。岂不以虚怀待人，人亦思附。任数御物，物终不亲！情思附则感而悦之，虽寇仇化为心旅矣。意不亲则惧而阻之，虽骨肉结为仇逆矣。”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轻待人臣之心。思同万机，有独驭区宇之意。谋吞众略，有过慎之防。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严肃百辟，有任刑致理之规。威制四方，有以力胜残之志。由是才能者恐有不任，尽忠者忧于见疑，著勋者惧于不容，怀反侧者迫于及讨，驯致离叛，构成祸灾。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犹慎之，况又非小。愿陛下以覆车之辙为戒，实宗庄无疆之休。”

  新州司马卢杞遇赦，移吉州长史，谓人曰：“吾必再入。”未几，上因用为饶州刺史。给事中袁高草制，执以白卢翰、刘从一曰：“卢杞作相，致銮辇播迁，海内疮痍，奈何遂迁大郡！愿相公执奏。”翰等上奏，上不从，更命他人草制。乙卯，制出，高执之不下，且奏：“杞穷凶极恶，百辟疾之若仇，六军思食其肉，何可复用！”上不听。补阙东京赵需等上疏曰：“杞三年擅权，百揆失叙，天地神衹所知，华夏、蛮貊同弃。倘加巨奸之宠，必失万姓之心。”丁巳，高复于正牙论奏。上曰：“杞已再更赦。”高曰：“赦者止原其罪，不可为刺史。”赵需等亦争之不已，曰：“杞之执政，百官常如兵在其颈。今复用之，则奸党皆唾掌而起。”上大怒，左右辟易，谏者稍引却。高顾曰：“赵需等勿退，此国大事，当以死争之。”上怒稍解。戊午，上谓宰相：“与杞小州刺史，可乎？”李勉曰：“陛下欲与之，虽大州亦可，其如天下失望何！”壬戌，以杞为丰州别驾。使谓袁高曰：“朕思卿言，诚为至当。”杞竟卒于丰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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