缴檐红 (3 / 5)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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缴檐红 (3 / 5)
        柳婆某天去邮局,留舒青清点布料,终于没让她跟着。舒青极力按捺住自己的窃喜。待柳婆走后,她蹑手蹑脚,把照片摸出来,左盯右瞧。她觉得这个人很好看,眼睛好亮。屋内常年昏暗,她学柳婆,把照片凑近煤油灯,却不慎让火苗舐了下,照片燃起来,她急得甩手扑灭,掌心被燎伤,但那个人的半边脸已经被烧掉了。

        舒青绞着手,急得团团转。她用水浸照片,撕去焦黑的边缘,又把它放回枕下,隔一会儿拿出来看有没有复原。柳婆回来,见舒青跔头跔脑的,便心知不好,冲过去一瞧,瞬间怒极攻心,夺过破损的照片,甩了舒青一巴掌,把她狠狠推出门,骂道:“我是造了啥子孽,一辈子铁石心肠,临老发善念拣了个傻子回来,没承想是只蛇蝎。我就这么点念想你也要给我吃干抹净,你是良心烂到底,业罐子满了要遭敲哦!”说着,便把门砰然阖上。

        舒青惶恐无措,只能汩汩淌泪,嘴里发出模糊的呼唤声。同样淌泪的还有门内的柳婆。她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哭过——老了,眼枯即见骨,天地终无情。她多年来把梦魂附着在这张照片上。照片里的他,多年轻。谁又能料到,浮云一别后,就是流水几十年。如今,这唯一的牵念也没了,她真后悔当初没让他留下什么东西,连睹物思人的资格也被剥夺。

        过了许久,等柑橘林里传来夜鸦的聒噪,她才想起舒青。打开门,人却已经不见了。柳婆不知为何,竟松了口气。或许,舒青离开,对两个人都好。但又觉得空落落的,有种冷而硬的不安,像吃了过夜没热的糯米团子,梗着胃肠。

        第二天一早,舒青仍然没有回来。柳婆开始担心了,不知她去了哪里,遇到什么人。莫非回了芭蕉湾?不,不可能。柳婆出门寻她,问了几个整天东游西荡的小孩。他们带她去了桥洞下,舒青正缩起身子,靠着桥墩睡觉,脸上脖子上有青紫的淤痕。柳婆又气又怒,捧起她的脸。舒青惊醒,嘴里发出惨叫,看清是柳婆,才缓缓止住,却有些不好意思似的,别开脸不看她。柳婆说:“好啦好啦,照片是死东西,烧了就烧了吧。婆婆我也不是那么重情重义的人。”舒青这才缓和了颜色。柳婆又问她伤痕怎么弄的,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柳婆问那些小孩。他们嬉皮笑脸,七拐八绕,最后才说舒青被镇上那个老流氓李二狗“欺负”,她抵死不从,就被揍了。柳婆咬着牙笑,让他们把李二狗带到采石场,每人给一毛钱。她先给了为首的小孩,说如果带来了,再给其他人。于是其他小孩都眼红红的,起哄着让那个为首的去找李二狗了。

        柳婆回去,准备好几根结实的红索,听到外面传来喧闹声,便持红索出去,见李二狗正被小孩簇拥着走来,他贼眉鼠眼,还受宠若惊地高兴着,不知为何得了这群小毛头的青睐。柳婆高叫,让小孩把他制住,拖到一棵洋槐树下,然后她拿红索把他给缠成个五花粽子,留出一截来,甩过较粗的树枝,叫小孩们扯住另一端,把他给吊起来。舒青听见喧闹,也走出门,先开始又羞又怕,但见李二狗王八似的脱不了身,徒劳地大声叫骂,她也笑了,跑过去,帮小孩吊起他。柳婆把红绳拴牢在一截石柱上,拍了拍手,李二狗就只能在半空踢踏腿了。柳婆不食言,给了小孩每人一毛,他们雀跃着跑掉了。

        柳婆领舒青回屋。舒青走到门口,忽然停住,低垂头颅,很愧疚的样子。柳婆站在门内,看了她半晌,终于叹口气,拉住她的手,拍拍她脑袋,“哎,他这么多年不回来,原来是没脸见我。”柳婆指着那张被烧毁的照片,笑起来。窗外传来李二狗的痛骂声。

        又过去了几年,柳婆依旧到邮局问信,依旧不时藏一块黑或白的布料。看照片的习惯是没有了。这一年,舒青长到十八岁,清峭秀爽,每回跟柳婆上街,很多年轻人都偷眼瞧她呢。她依旧不晓人事,如孩童般。她家里似乎后悔了,陈铁民来接她回芭蕉湾,说要给她找个好婆家。呵,这是又打算卖了她。不需要柳婆拒绝,舒青就犟牛似的,死活不肯回去。陈铁民还请来他们大队所有干部,要给柳婆做思想工作。柳婆舌战群雄,唾沫星子差点把他们给淹死。

        这一年,也有开心的事。一个县政府的小伙子来统计坪滩镇人口,不过廿四年纪,一表人才,调查到柳婆家,见了舒青,就移不开眼,脸也红了。柳婆冷眼瞧着,心里却是叹息。小伙名叫王渊,跟舒青说了几句话,她只是点头摇头,眼睛也不瞧他。他在坪滩镇半个多月,每天都来跟舒青说话,两人喜欢黄昏时到河边散步。看得出来,舒青也是欢喜他的,平时见了生人就躲到柳婆背后的她,竟能对他笑了。而且,舒青根本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那后生与她交谈,也颇有耐心。哎,女大不中留。柳婆从来没有生养过孩子,竟也有了做母亲的心情,不禁嘲谑起自己来。

        王渊走时,提了亲。柳婆很满意,问他家里人的意思,暗示舒青心智有问题,之前又打过孩子,不知过不过得了他家那关。王渊说,家里就只剩奶奶,对他千依百顺,更何况舒青长得周正,心也善,那点小毛病不成问题。柳婆才款款地把心放回肚子里。她揶揄舒青,说她就要当新娘子啦。舒青涨红了脸,不理他俩。柳婆问她是不是不愿意。舒青又咬着嘴唇,低下头。柳婆知道,这一低头,也就是肯了。

        “莫怕,你嫁人那天,婆婆一定给你缴檐红,千金小姐都撑不起的阵仗。”柳婆拍了拍她的肩膀。

        王渊来接舒青那天,好多镇民都跑来看,如蚁附膻似的,不放过一丝热闹。彼时整个县城客车都是三轮,铁框架,只在外面苫了层油绿塑料布,车厢里搁两条长木板,便是坐凳。不行,太寒碜了。柳婆心里骂道。这可是一辈子只坐一次的花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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