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松间照
  柳田捡得性命，踉踉跄跄走到方岩山破庙前，地上横七竖八躺着二三十具无头尸体，看来官兵只把死了的长毛头颅割走领功，尸身笨重又不能明确长毛的身份，便扔下来随便蛇虫鼠咬了。柳田虽然饱经战火，而如今方圆数十里，独自和几十具无头尸体呆在一处，还是汗毛倒竖，江南烈日炎炎的七月天里，柳田愣是连吸凉气。此时又不敢下山，硬着头皮去庙里找了把锄头，在松软处挖起坑来，只一会儿便汗如雨下，一摸僧衣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脱去，这件又破又脏又臭的僧衣刚刚救了自己的命，现在山上山下也只有它能保护自己不被这群冤魂撕碎了。心想，将武官交代的事办完了，赶紧下山离开这是非之地。柳田顾不得肚中饥饿，也顾不得浑身汗湿，只知道拼命挥舞锄头。约莫四个时辰，太阳西斜，眼看天色将晚，好容易挖出个深坑，柳田将尸体一具具往坑里搬运，到十六具时，柳田忽然心中悲痛，原来柳田认出这正是刘世轩，他不仅头颅缺失，身上前后各处刀伤，怕有几时处，想到刘世轩对自己的好处，柳田嗷嗷的哭了起来。哭罢多时，柳田觉得浑身乏力，饥渴难忍，跑到破庙想找些吃喝，哪有还剩什么东西，官兵早已将这里翻个底朝天，连原来嵌在墙中的佛像都被撬下来砸碎了，锅碗瓢盆各色瓷器陶器没有不摔的稀碎的，估计官兵杀的不过瘾，将邪火都发在了器物身上。此时，庙外传来呼哧呼哧的声音。柳田大吃一惊，随手抄起一条八仙桌腿，悄悄往庙外查看。这一看不得了，一只粗壮至极的黑毛野猪正在吭哧吭哧啃食人肉。看来是被山上的血腥味吸引，来这里开荤了。那黑毛野猪怕是有两米上下，三五百斤模样，柳田心中大骇。黑毛野猪也听见了庙内的声响，停住不动侧着耳朵倾听了一会儿，又不管不顾的大口吃起来。柳田再看，那野猪啃食的正是刘世轩的尸体，怒从心头起，柳田从地上捡起一条桌子腿，挥舞起来大喊着刘大哥向野猪冲去。野猪被吓了一跳，吱哇乱叫着往边上跳开去，抛开十来米又回头看一眼柳田，柳田见野猪停住，又乱叫这冲将上去。如此三五回，柳田已经气喘吁吁。野猪见柳田黔驴技穷，索性又回头对着最近的一具尸体吃起来。柳田无能为力，趁机将刘世轩的尸体拖到庙内，可怜刘世轩，不仅头颅被官兵砍去，尸身还被吃掉一半。此时柳田已忘记害怕，赶紧将庙门关上，找些破碎木头将门顶好。抱着刘世轩的尸体靠到墙角边，柳田又渴又饿又累，不觉沉沉睡去。

  半夜，柳田被门外嘈杂之声吵醒，他透过门上的破洞往外观看，浑身汗毛倒竖起来。山上的血腥味将周边的野物都吸引了过来，蛇虫鼠蚁在尸体堆上爬来跳去，不断争食，傍晚那只野猪竟也还在，只是它不再只是埋首一具尸体啃食，而是专门咬开尸体吞食内脏。几只郊狼也在飞也似的吞食，不时发出牙齿和骨头摩擦的声音，还有低头呜咽之声，几只枭鸟在边上观望，一有空档便也冲上去啄食一番。此时，柳田已经被冷汗浸湿，四肢不自觉的战抖起来，柳田猛然听到咯咯咯骨头相碰的声音，感觉声音近在咫尺，他实在没有勇气回头观看，感觉过了很久，身上抖动慢慢平静下来，原来刚才咯咯咯的声音是自己上下牙关碰撞的声音。柳田逐渐恢复理智，他慢慢抱紧怀中的桌子腿，此刻，他急需一件能够保护自己的武器，而这条桌子腿显然还不够，不知为何，柳田忽然发现此刻虽然星光微弱，他却能清楚的看见身边的环境，他急切的寻找一番，却哪里能找到半丝铁星，官兵已经将这里掘地三尺，哪怕一枚铁钉也搜去作为暗器上缴领赏了。一股无名邪火自心底升起，同样是七尺男儿，有人高头大马，有人锦衣玉食，同样是身逢乱世，有人趁乱起家，有人升官发财，何以我柳田却要落得今天这般田地，太平军抓我，官兵杀我，好不容易捡条性命，如今还要被这野兽欺凌吓唬，天要我命就拿去吧，门外无头尸首都有几十具，多我一人又如何，大不了到了阴间再和刘世轩老哥喝酒去，好赖不被野兽活活吓死。想到此处，不知道从何而来一把子蛮力，抓起桌子腿，一脚踹倒大门，呼喊着便朝外冲去，咿咿呀呀一顿挥舞，门外的野兽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纷纷逃串而去，只那只黑毛野猪，逃开十来米后，又回头观望，星光下一双血红的眼睛要喷出血来。那血光将柳田罩住，它看清了柳田白天黑夜的招数，它被激怒了。柳田此时异常亢奋，哪里管的了这禽兽，他抡起桌腿，扫向一只低头贪吃的郊狼，那狼躲避不及，正好打在肚子上，顿时血光飞溅，肠子乱飞一地，听得嗷呜一声，那狼咽气前还不忘砸吧一下肉味。柳田又看准一只狗獾，那狗獾听得郊狼的惨叫已生戒备，不逃跑，反而向柳田脚踝攻来，柳田早已血冲上脑，只合着一股力道，对准了那狗獾的脑袋，砰的一声，那狗獾就势趴倒不动，已然一命归西。那黑毛野猪逃开之后，在一旁看了一会儿，此时，一只小一些的野猪，竟径直向柳田攻来，柳田抡起桌腿，又向野猪扫去，只觉得这一下如打在泥地上一般，可巧，桌腿上的碎屑猛的扎入了野猪的左眼，柳田手中桌腿挥过，连带着把野猪的眼珠子也带了下来。野猪疼痛难忍，一头载在地上，疯狂惨叫，柳田正在兴头上，抡起桌腿朝着猪头又是十来下，不一会儿，那野猪便只有出气，没进气了。黑毛野猪看到此时，愤怒已极，嚎叫起来便往柳田冲来。柳田此时如天神下凡一般，又将桌腿挥动起来，砰的一声打在黑毛野猪头上，却和打在铁板上一样，桌腿回弹开来，反而将柳田弹个趔趄，不待柳田站稳，黑毛野猪又将獠牙一挑，顿时，柳田右腿鲜血喷涌，那野猪哪管这些，疯狂晃悠百八十斤的大脑袋，将柳田如一块破布般左右乱甩，又将血喷大口张开，在柳田身上咬出无数个大小窟窿，柳田倒不觉得疼痛，只是挥舞的桌子腿越来越没有气力，越来越难甩到那野猪身上，即使打到也和打在土墙上一般。柳田滚在地上，浑身火烧一般，气力和生命正极速的在他身上流走，眼看柳田不再动弹，那野猪退到一边狂吐起来。它已吃了半天人肉，如今怒气一泄，几十斤人肉倾泻而出，那气味恶臭已极，又如一把尖刀捅刺了一番，把柳田从半昏迷中刺醒过来，柳田此时气力已泄，只等着野猪过来结束一切。那野猪呕吐半天，腹中又开始饥饿，走来碰了碰柳田的脚，哼哼两声，似乎是复仇之后的快意。柳田已经无可奈何。野猪又将柳田拖动两下，喉咙中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开动，说时迟那时快，千钧一发之际，只听一声枪响，将整片山峦划出一道裂痕，那野猪惨叫着跳将起来，一尺长的獠牙左右乱晃，疯狂的在地上刨出个血坑来，那泥土本来是灰白的颜色，白天被鲜血浸染，在星光下，呈现出一片焦黑，此时又沾染猪血，那焦黑便泛出一片光亮，砰的又一声，野猪侧翻在地，全身拱起又猛的伸直，如此数百次，逐渐失去气力，只躺着喘气。此时，一个身影走上来，手上一把牛耳刀，找准位置，往野猪前胸一贯而入又迅速拔出，鲜血随刀口、野猪的口鼻喷涌而出。在微弱星光下，那血水如此绚丽，如一朵黑色花朵，喷薄开放。柳田只觉一阵温暖，全身如泡在温泉之中，逐渐的沉睡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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