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盛世人命值千金，乱世人命半碗粥
  柳田摸索着回到烽火台，温方、温有道正睡的迷迷糊糊。他放好刚才随身带走的干粮，走过去照着温方的屁股踢了一脚。温方诶呦一声从梦中惊醒，饶命，饶命！还未睁眼，温方讨饶不止，温有道也一骨碌爬了起来。柳田心中一阵难过，这两孩子怕是从生下来到如今也没过过什么好日子，真不知道是如何活到现在的。柳田轻生训斥，你们两个不想活了么，要是千岁爷亲自来了，看看你们脑袋还在不在！两兄弟忙又跪地磕头，饶命饶命，不敢不敢。柳田本来只是吓唬一下，他趁着他们饿累困极的时候偷走，也怕他们告发自己，见如此模样，看来他们没有发现自己下过山。他对两兄弟说道，你们看好山口，万一官兵真的来了，千万要记得点火，我已经替你们值了好一会儿班，要睡一会儿，你们俩不要偷懒。两兄弟忙叩头称是。柳田就着稻草躺下，思索着怎么才能躲过哨口。

  天亮时分，方岩山上来人送饭过来了。方天画果然也是打过仗的，官兵进犯在即，这烽火台位置前倾，山下的耳目早就撤回到山上了，着烽火台忽然就重要了起来。这看烽火的人自然也不能饿死过去。虽然只是一罐子稀粥，三个人也和家猪一般，悉悉索索一会儿吃个精光，温有道抢过罐子还要舔一遍，被送饭的人一把夺去，屁股上还挨了一脚。大人说了，你们好好看着这里，等打败了官兵也记你们一功。送饭的看了一眼柳田那满是脓包的光头，呸了一声，哪个天杀的短命鬼，害这恶心人的病，呸呸呸。夺了罐子，转身边走。那两兄弟盯着柳田吃吃发笑，柳田一人赏了一个剥栗子。那两兄弟肚子里有了点食，吊死鬼的模样缓了一缓，活跃了许多。柳田问他两人怎么来到这里的。原来温家兄弟原来是永康城边一家地主的儿子，太平军溃散到永康，抢杀了他们全家，两兄弟躲在地窖勉强捡了性命，熬了两天实在饿得受不了，爬出来一看，哪里还有家，家里人横七竖八躺了一地，连后院未熟的桃子都被摘光砍了去，兄弟二人手足无措，哭喊都记不起来了，只是两只呆头鹅痴痴坐着，正在此时，方天画的人也溃散奔逃到此，里外搜索一遍，早已被别人抢杀干净，就看两兄弟傻坐在地上。方天画走过来，举刀就要结果了这两个小子，可巧家里有个长工跑进来抱住他两个，好求歹求，讨下两条命来。温家兄弟哪里晓得，那救他们的长工正是带了残兵到家里来杀人的祸首，前面的残兵走后，他来主家找找还有什么残存的玩意儿，可巧见了温家兄弟命在瞬息，忽然心下不忍，便舍命相救。乱世之中，人心险恶如斯，一忽儿鬼，一忽儿神。温家兄弟就在这神鬼之间得了性命。方天画命手下将两个小子掳了去，实在兵粮缺少，也好做个应急，那长工碍事，刀已举起，如何放下，顺手一刀剁在一边。带了人急急忙忙往东而去，非要赶过前面的散兵不可，否则前方财物都要被抢杀干净了。两兄弟被一路裹挟，就到山上来做了方天画的侍从，从小娇生惯养的两兄弟被这灭门之祸吓得半痴不颠，只知道一味服从讨饶，做活又不济，天天被打的皮开肉绽，方天画也用的不顺手，就把他们打发到这里看烽火台，勉强养着活，权当储备了军粮。一晃数月，温家兄弟每日饿得头昏眼花，只知道沉沉昏睡，连时日也不记得了。正饿得不知何时解脱，柳田一来便给了他们干粮，简直如救命一般。几月间，温家兄弟死死生生，一点事情未做，来来回回欠下几起人命债。柳田被抓壮丁以来，每日浑浑噩噩，战场几个来回，把人命看得草芥不如，如今百无聊赖，自己和这两人有什么区别呢，性命都在旦夕之间。柳田心中升起一股侠气，竟想要将这二人一起带走。正在踟躇之际，温方指着山谷方向大喊起来：官兵来了，官兵来了！柳田顺着温方所指方向一看，可不打紧，约莫十里开外，一队黑衣黑裤的官兵往方岩山方向急速开来，看那阵势，光马队就有四五百人，后面跟着长枪队、火枪队、大刀队，最后车上还有两门红衣大炮。总共约有两三千人。柳田此刻心中稍一犹豫，如此阵仗，山上弟兄必无获胜道理，若不点烽火，让方天画措手不及，自己是否能讨得性命，转而一想，官兵对太平军向来冷血无情，攻破山门，必定鸡犬不留，自己此时犹豫，真是痴傻。他给了自己一巴掌，马上和温家兄弟一起拾掇拾掇将烽火点起来。果然，烽火一起，方岩山上立马升起战旗，吹起号角来，方天画整饬军容，作势就要迎战。山下的官兵也看见这边烽烟升起，为首的一名武官正举着一个单筒望远镜往这边眺望，柳田忙往草垛里一趴，生怕被看清了样貌。温家兄弟却不知利害，还垫着脚尖往山下眺望，仿佛看社戏一般，图个热闹。柳田忙把他们按倒。

  官兵开始在山下排布，前锋部队立时开始攻打，方天画早有准备。待前锋部队的两百余名官兵靠近山门，方天画预先埋伏，矢石俱下，极具血肉之躯立马碎为齑粉，官兵稍错，调来红衣大炮，只一发山门破碎。山脚便已失守。方天画早有部署，退至二道防线，故意放官兵近身，官兵在一通炮火后，又派大刀长矛队冲锋，方天画布置的陷阱滚石又将数十人压成肉饼，双方对战方一刻钟，官兵已死伤过百，索性将山门围死，在山下驻扎。柳田在山上看得真切。暗暗佩服方天画，这厮生性残暴，却确实打的好战，难怪在城破前授得旅帅的职务。首场得胜，当晚，方天画兴致高昂，特意将昨日杀的两人加上一头羊让厨房烹煮了犒赏大家，百十号人分食了两大锅“羊肉”。柳田三人也分得一罐肉，三人风卷残云，恨不能将骨头都嚼碎咽下。此时，柳田已经顾不得下山的想法了，反倒想拿了刀枪去拼个生死了，反正逃也逃不掉，方天画输了，死路一条，方天画胜了便有一线生机。当夜，山风紧俏，熬到半夜，柳田感到一丝寒意，摸摸索索就将捡来的僧衣穿上，靠在烽火台边一动不动，看着山下动静。

  柳田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踢了他一脚，正要开骂，又一脚将他踢翻在地，来不及睁眼，又一脚往心口踢来。柳田心中猛的一凛，怕是值班睡着，被方天画发现了，不好，小命难保。就势趴在地上，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挑起眼角往上一看，顿时全身如掉进冰窖一般，胸口硬成铁板一块，如何呼吸的上来。原来面前正式那日山下用望远镜往山上看的武官。只见他身穿藏青袍，脚上黑色麂皮靴，方口大眼，怒目而视。柳田趴在地上看时，真正高大无比，天神下凡一般。温方、温有道兄弟已被捆成粽子一般扔在地上。那武官吼道：你可是方岩山的和尚？为何帮助贼匪，抵抗朝廷？柳田一时摸不着头脑，忽而一想自己上光头形象，忙就地磕头道：是是是，大人，我是山上的和尚，本来在方岩山修行的。武官又问，既然是和尚，为什么要帮助贼匪？柳田不觉已汗如雨下，回大人，和尚和这两个孩子都是被长毛关在这里啊，我们都是无辜的啊，我是个和尚，那两个只是山下的百姓，都是被长毛掳来做活计的啊，哪里有抵抗朝廷的事啊！原来，那方天画早有部署，他深知以自己的实力，只要官兵一到，无论如何也抵抗不了，于是设下计谋，让手下几十号人当了替死鬼，他带着财物和十来个亲信，在庆功结束的后半夜就从后山悬下通天索，抄了一条早就备下的无人小径下山逃走了。官兵天亮前发起攻击，没有了指挥的几十号人，顿时乱成一团，只半个时辰便或死或降一锅全端。小头目被当成了大头目，此时已在押回城的路上了。武官来到烽火台时，温家兄弟睁眼看着却大气也不敢出，乖乖束手就缚，那武官看到柳田身着僧衣，又无头发，见满头脓包，先入为主，把他当做了方岩山的和尚，以为他在长毛手里吃了不少苦头。武官说到：念你是方岩山的和尚，吃了不少苦头，现在命你回去山头，把那些匪徒的无头尸身就地埋葬，速去速去。柳田尚未回过神来，天降性命一条，哪有不捡的道理，赶紧叩头称谢。武官命人带了温家兄弟便走，是杀人领赏，还是送归家园再也无人知道了。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