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惊变
  顾礼季的军营驻扎在王营正前方十里的位置，左右前皆是震北军发起冲锋的伏击点。顾礼季从未如此紧张，甚至有些惶恐，脸上的镇定自若无法阻止掩盖微微颤抖的手。此战若胜，几十年内南国将不必再遭受北方蛮族的侵扰，这幽州的百姓，这天下的苍生，便是另一番景象。在这明明凛冽的风中额间竟沁出了汗水，营外阵阵马蹄响起，三面震北军已全部集结到位，亲兵带来的书信让顾礼季的心稳了一些，战局已定，似乎这草原即将迎来黎明的新生。顾礼季将早已写好的三封军令交付给三名传令亲兵，听着远去的马蹄声，咬着牙用略带沙哑的声音唤道：“来人！擂战鼓，鸣令冲锋！”

  一支穿云箭，射进天空然后炸开，爆炸的声音在空旷的草原上层层穿越，刺透空气，刺进心脏，也刺进了王营赤木察的耳朵里。赤木察掀开王帐门帘，看着天空中飘洒坠落的烟雾，似乎早已等待了许久：“迎敌！”

  铺天盖地的喊杀声响起，回荡在草原的上空，天上的鸟儿被森然的杀意惊扰，四散着逃开。顾礼季没有奢望草原上如鹰一般犀利敏觉的可汗没有得到半点风声，只是草原王营的应对出乎意料的快了些，也超出预期般的冷静。数不清的士兵从各个营帐中窜出，穿戴整齐且沉着；无数骑兵挥舞着弯刀从后方冲刺而来，像一支支锋利的尖刀穿插在草原的旷野上。顾礼季紧紧咬着牙齿，前方传回的战报让他清醒了些，如寒风一般拍打着脸颊，映着红白交加的痛意。战局焦灼起来，包围圈已成，顾礼季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发出一道道指令。战场上瞬息万变，一个微小的错误可能导致几十人几百人失去生命，甚至直接影响最后的战果，前线战士刀兵相接，短剑刺进身体，弯刀划过脖颈，残肢断臂遍地可见，鲜血染红青草、侵入土地，成为土壤的养料。合围圈渐渐缩小，向着王营逼近，草原的勇士面对两倍于己的震北军拼死抵挡，终却寡不敌众，渐渐显出颓势。胜利的天平开始向震北军倾斜，左右将军率领正面重甲精兵越战越勇，于刀光剑影间如同一柄神匕直指草原部落王营，前线战报频频传回顾礼季大营，顾大将军呼出口气，悬着的心松了一些。

  只是王营左侧的丘陵上，原本伏击在此的骁骑将军马颜良跪立在地上，他的面前横七竖八的倒着震北军的尸体，身后有数百残存亲兵，左臂皆系着一块白色粗布，同样随着马颜良跪着。天边雷声阵阵，乌云随着声浪掠过头顶，层层翻滚着咆哮而去。马颜良抬头看了一眼被乌云遮盖的天空，拄着剑的手因为脱力而抖动着，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在随着手中的剑一起颤抖；剑尖刺破土地，分明能感受到那透过剑尖，传递至剑身剑柄的阻力，就如同那剑尖触到铠甲时的阻隔，如同他亲手将剑刺进震北军将士身体时那瞬间的不忍和停顿。

  蹄声四起，挥舞着弯刀的草原铁骑头领围到近前，终于看清跪在地上的震北叛军，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将刀重新插入刀鞘。马颜良的双眸喷吐着火焰，雨水悄无声息的倾盆而下，打在众人的脸上、盔甲上、刀剑上，冲刷着众人身上残留的血痕，冲刷着马颜良的愧疚、不甘。但偏偏浇不透这片山岭上已经逝去的震北军众人内心的不解与疑问，毕竟刚刚跟自己刀剑相向的不是此时骑在马背高高在上的草原蛮族，而是这些划破自己身体，割断自己喉咙却跪在地上的战友。满目苍夷，这些曾鲜活的生命就这么安安静静的躺在地上，被青黄的野草遮盖，缀着雨滴的草尖再也无法承受这重量，跳动了一下，然后又直挺挺的站了起来，迎接新的洗礼。

  劲风略体而过，急促地马蹄声从马颜良身边掠过，带着风声，带着草渣，带动着马颜良身上战袍呼呼作响，他看了一眼从身边掠过远去的草原骑兵，低头无言。

  “将军！”突然，马颜良身后响起亲兵的呼喊，众将士脸上纵横的热泪与雨水混着滑落，之前强行压抑的情绪终于宣泄出来，了解些许内情的骁骑副将大喊着：“震北军没有叛徒！忠于陛下，忠于南国！”然后拔剑自刎。一声声物体跌落的声音响起，这些剩余的震北军将士齐齐以身殉国，以死明志。

  已经远去的草原骑兵头领像是感觉到了什么，脸上的表情更沉重了一些。劲风吹在他的脸上，雨水斜斜的扫在他身上，他微眯着眼，冲着震北军正面重甲部队而去。

  悠长的声音响起，是草原部落冲锋的号角声。倏忽间，震北军将领发现从山岭、从王帐、从平原涌出无数的草原勇士来，身前是因为支援到来而越战越勇的草原勇士，身后是不知从何处天降的草原精锐骑兵，身着重甲的震北军将士腹背受敌。草原骑兵凭借着身下奔驰的战马在战场上快速穿梭着，每每挥出一刀，就有一个人应声倒下，而且倒下的人变得越来越多。冲锋在前的重甲骑兵被众多勇士围着，一匹匹战马被砍断腿跪倒在地，将身上的骑士掀翻，然后就有无数把刀砍了过来，带着风声，甩出淌在刀身上的雨滴和血水。

  顾礼季的脸已经沉到了底，营帐外响起冲天的喊杀声，草原王帐何时还有兵力来围攻己方营地。他确信此次军事行动的绝密性，为了防止有人报讯，此次北伐的军队全是各将军的亲信以及幽州城前线的军人，边防军营地并没有进行大的调动。顾礼季来不及思考太多，自己留下的一千亲兵和剩余的辅军完全无法抵挡数以万计的草原勇士的进攻，传信亲兵双手抱拳单膝跪在地上求着大将军暂避，但是自己能退么？

  狂风夹杂着雨滴，雄鹰翱翔在草原乌云密布的天空，几只秃鹫缩着脖子，蹲坐在远处凸起的岩石上，偶尔用阴厉、炙热的双眼盯着草原上拼杀的众人。兵器相撞发出的乒乓声渐渐弱了下来，震北军终究无法抵挡草原部落的支援埋伏，剩余的震北军将士被团团围住，大多数士兵都已经负了伤，鲜血凝固蔓延，将内外衣粘连起来，然后随着挥刀的动作伤口又裂开，渗出新的血水。左右将军大口喘着粗气，鼻息急促，汗水顺着鼻尖滴落，抬手抹掉唇角的血迹注视着眼前围拢的草原蛮族：“今天我们怕是回不去了。”左将军轻笑一声，“那就杀个痛快。”右将军颔首爽朗的大笑：“痛快！热血撒疆场，长风归故乡。何将军，跟他们拼了！震北军将士！跟我杀！”刀剑声重新响起，声声入肉，震北军将士每挥出一刀、刺出一剑，就有数把弯刀砍过来，身上纵横着可怖的伤口，却直直跪倒在地倔强的不倒下去。左将军大喊一声，被数只箭刺穿身体向后倒去，箭尖扎进地面，远远看去身体似以诡异的角度站立，嘴角喷涌的鲜血从脖颈流淌，仰面冲着天空，被草原部落的战士一刀砍下头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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