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回 金风积朔边 骠骑正少年
        城头交代完毕，索承庆便与阿朵玉特下去，领着二十弓手，授其掩护，然后以安平寨兵为示范，领着思结诸人，慢走观演了一番。如何由远处攻抵城下，如何以云梯蚁附登城，再来就是如何城头攻防，好叫这些人初识印记。

        说道攻城云梯，可谓粗糙至极，仅仅是条烂木头捆起来的长梯，与归义军所打造的云梯车，实乃云泥之别，毫无攻防可言。还得索承庆现改，让几个寨兵给梯脚绑上铁钎，插于浅沟之中，梯首捆紧了两道弯钩，以便抓牢城头，这才勉强合用。

        再于城下两侧支起了高高厚厚的毛毡，只要摔不死人就好。如此这番，数十人轮流上阵，不时有人被打落城下，也无碍了。

        这一番体验，倒真算是异常深刻。便是思结萨尔，也亲身操练了两回登城，第一回才冒出垛口，便被赵什德用木杆捅在了腰侧，只是没敢补上一脚将他踹下城头。第二回他被故意放上了城头，却又被一排拒马挡住，面对数杆木枪的一气乱戳，若是实战，早已被捅了好些个窟窿眼了。

        经过如此拟实地演武，较之思结萨尔、思结巴什、阿朵玉特早前自行臆想的攻防手段，果然大有不同。索承庆、赵什德二人不厌其烦的在鄣城上下教习众人，城墙内外，攻守双方频繁有人坠地，火气越来越大。为增加体验，思结萨尔又让一批族人，换下扮演守城的安平寨一方，如此攻守之间的阵营也不那么分明了。诸人一会儿扮演攻方，一会儿扮演守方，所谓懂守方知攻，思结萨尔正是要大伙都厘清攻防伎俩。

        赵什德正在一个垛旁，指点新换上来防守的思结部众，垛口处冒出的一颗脑袋，黑黢黢晃迷了他的眼。“黑子！”他才喊出来，索怀义的一字眉、大黑脸已经闪现到了城头。索怀义不单有勇武，只论力气与勇武，未必便比令狐佛奴厉害，他强在厮杀的技巧与应变能力，平日里常受索承庆的点拨，便是吃饭时，都可能忽然偷袭他一下。此番刚登墙头，索黑子转瞬间便准确的判断出了几名守军的攻击动作，以与其粗壮身材不符的灵巧身形，闪身躲开两只长枪刺击的同时，右手刀格挡了一把木刀的劈砍，顺势左手盾击，反而将刀手砸得倒退两步，落地牢牢占据了垛口一侧，紧跟着，垛口又冒出一颗脑袋，白净净闪耀了赵什德的眼，定睛看去，果然是陈大郎，这厮倒不是真的有多白亮，只是和周围一群晒得黑红黑红的大漠汉子比起来，毕竟十几岁的娃娃，还是稍白净一些。

        陈敬文没能有索黑子的身手与运气，此时索怀义被两名守军缠住，另外一人但见垛口又冒出半个身子，便直接一枪刺来，正中大郎胸口，“哎呀”一声向后跌倒，眼看要往城下坠落。跟随大郎其后，正在云梯下方的是令狐佛奴，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陈大郎的甲带，将其拽回云梯，见他重新扶稳了梯子，便向上越过大郎身侧，继续登上垛口。令狐这厮不怕热着，也不怕摔，居然披挂了全副铁甲，翻身跳过城垛，直接用肘甲拨开袭来长枪，重重的落在城头，立时和索黑子成了交互掩护之势，这次陈大郎终于随后攀上了城墙，组成了安平少年三人众，与围攻的五名思结部守军打的是有来有往，一时煞是热闹。赵什德也乐得在一旁笑看，只差没给两方鼓掌叫好了。

        正乐着，索承庆从赵什德身后过来，边走边道：“嘿，这三个小崽，这就不知天高地厚了。走，赵大，给他们点教训。”见索承庆绰着盾牌和木棒，赵什德便笑嘻嘻地掂了杆木枪跟上。但听索承庆发一声喊，两个思结部守军闪开了一条道，迎面来的第一人是令狐佛奴。这小子一见索承庆气势汹汹的过来，心里发了点毛，手上的盾牌迎击稍微慢了一丢，劲没使足，被索承庆狠狠一棒砸得手臂发麻。于是胳膊连着盾牌低垂下来，没能护全上身，后面赵什德的长枪犹如长了眼睛一般，一下戳到他的肩甲上，将他又撞退一步。待令狐佛奴再要上前，挥刀反击，索承庆轻松格挡住，继而挥舞盾牌将他砸倒于地，重重跌在了陈大郎身前。露出身形的陈大郎，更抵挡不了索大叔几合，索承庆与赵什德一人只一击，陈大郎便抚着大腿根，龇牙咧嘴地倒退蜷缩在垛口角落。最后轮到索怀义，果然他对自己耶耶的手段更熟悉些，奋力抵抗了三、五招，奈何索承庆身侧还有赵什德相助，左遮右挡到后来，终是被索承庆踢下了城墙，摔得四仰八叉。

        “来来来，这回就涨记性吧。你们已经死啦！死啦！死啦！”索承庆在城头大声喊道。黑子翻过身，仰头向上望去，但见索承庆提溜着大郎，赵什德提溜着令狐佛奴，齐声一喊，便将两个家伙都扔下了城头，黑子身边一左一右，摔在了毡垫上，虽然不至于受重伤，可摔一下也生疼，落地没调整好，还是有受伤可能的，可见索承庆真没打算放过他们。索承庆探出头，冲三人比了比大拇指，看似要赞扬，然而依旧是斥道：“你们死绝啦！会结阵吗，教你们的进苟肚子了吗？”

        “再来！”三个愤青心里是一百个不忿，抓起兵器，揉着摔疼戳痛的各个部位，又蹒跚着绕去城外准备再次登城了。原本不咋带陈敬文打仗玩的另两人，这会儿给大郎开起了小灶，没办法，三人若结小阵，最弱的就是这家伙了，两人唧唧歪歪的不断教导着学弟，不时摇头叹气，恨铁不成钢。

        …………

        “当真累衰了。”一日下来，饶是这帮大漠汉子们身体壮实，也全都累的腰酸背痛、一沓糊涂。游牧民族日常骑马、射箭、砍杀所练就的肌肉部位，和这攀爬躲闪用的发力部位大不一样，力道颇有不同，所以身体才更显疲惫。登城的次数愈多，感受愈发酸痛。

        索承庆、赵什德使出混身本事，将七八分的攻守技巧演示给了思结部众，至于各人能领会多少，便不是他所操心的了。一来时间有限，二来真正如瓜沙州城这般的河西重镇，其防御手段也不是用区区一座小鄣能演示周全的，那些个守城大杀器，仅仅以口述、手势比划，是讲不清的，凡未亲见那种攻守之际血肉横飞，尸骨不全的惨状，终归不会真正感知。

        归根结底，索承庆只是将攻打的城池规模，考虑为驿置、戍堡、烽燧而已。若是镇城、州城，只怕乌母主可汗也未必敢逼迫部众蚁附攻城。

        思结萨尔当日里，虽然未有多言，但晚些时篝火宴席之间，对索承庆及安平寨的数个头目，明显多了几分亲近，把酒言欢，当场赠了索承庆一匹好马。席间思结部的几位头目也频频与安平寨众互相敬酒。就连前一晚初识时，颇为不逊的阿朵玉特也放下桀骜，与索承庆、赵什德好一番笑谈。

        此后数日间，思结部的骑步军操演不辍，虽只有百人小队，但随着军姿渐成，也有了一些神采与气势。莫嫌百人太少，只在这戈壁里头，拉成一线展开，也能排出大半里地，一齐策马冲将起来，百骑奔腾，黄沙漫天，也很有些雄壮气势。思结萨尔一马当先，竟然生出了天地入我縠中的豪情。宏大战场他虽见识过，但那时都是侍立在乌母主可汗或狄银特勤的身后，而此刻才是属于他自己，真正的统兵驱驰。百骑展开，如同他延伸出去的左臂右膀，拓出无穷澎湃的力量与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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