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课：塞翁孔桥（04） (2 / 2)
        “你这有点幸灾乐祸啊，不对，是蓄意以别人痛苦来成就自己。”

        “这没办法，网站要冲流量，悲惨的故事往往能让观众产生优越感，也更能激发人的幸福感。反正这些事总要发生，既然不能避免，何不为我所用？”

        “彼此彼此。其实很多人的病就是心病，心病要心医，其实是胡扯，没有几个真正是通过心理辅导医好的，说好听点，是病人以为自己好了，就自觉医好了，否则也不会有心理医生自杀的事情了。我们做这个事，道理其实一样，有些人有心结，认为需要给人超度，如果做不了超度他就有了心病，那我们就做，帮他完成心愿，于人有利，于己方便，何乐而不为？《菜根谭》上讲，天地不可一日无和气，人心不可一日无喜神。我们就是给人播送喜神的使者。”

        “真是强词夺理，还《菜根谭》，第一句怎么说来着，栖守道德者，寂寞一时，依阿权势者，凄凉万古。达人观物外之物，思身后之身，宁受一时之寂寞，毋取万古之凄凉。你们这样坑男骗女、欺世盗名，小心打下拔舌地狱。”

        “救苦救难，我不下地狱谁下地狱？你踩在道德的云端，就没有觉得不踏实吗？”

        苏叶发现程天麟其实是一个很有趣的人，她对超度本身没兴趣，但对各种稀奇古怪的人和事感兴趣，就想知道这些来寻求超度的都是些什么人，是些什么事。程天麟说其实刚开张个把月，虽然比预想的情况好得多，但是客户主要是楚桥因在联系，他自己负责现场和售后，也就是现场表演要到位，对客户的话能接上茬，对客户的疑问能对上号，如果后期出现了什么问题，也能转个弯把话圆回去。一般的接到活儿，他们就是走走过场，客户也是走走过场，没有留下什么印象，只有三个事，程天麟印象深刻。

        有一位农村大娘，儿子在建筑工地打工，出了事故，命没保住。是包工头陪着来的，因为天黑又戴着墨镜，大娘什么模样看不清楚，但是就是一直低着头，自始至终没跟旁人说过一句话。做完了场，准备走了，大娘突然走到桥上，跪下来朝着四方反复磕头，又走到桥那头磕头，嘴里大声念念叨叨的，说的不知是哪里的土话，包工头似乎大气不敢出，楚桥因赶紧过去说“活人不能过桥”之类的套话，大娘又嚷嚷一句，似乎是说“人都死了还怕什么”，或者是“都快死的人了还怕什么”，他们也没有在意。钱是包工头出的，程天麟还觉得这包工头仗义，但后来听楚桥因说，大娘的儿子其实是因为与包工头有矛盾，或者是发现了什么不法行为，被人忌恨，包工头故意安排了危险的活儿。其实单纯以事故论，于法也无可厚非，但大娘一直追着不放，又乡里乡亲，包工头就拿钱效灾。架不住左来又去，大娘松了口，但是毕竟思子心切，经常做噩梦，就又找包工头理论，包工头不知什么门路，就找到这个超度的办法。农村的大娘也好糊弄，觉得城里的大神总归法术高强，就依了他来给儿子超度。“故事多少有点俗套，却真给自己碰上了，不知道这算不算悲惨故事，能不能给新闻添点料，挖掘挖掘？”苏叶说，这种可能有黑幕的事，沾不得，自己还没混到这个份。

        第二个故事是一个大学教授，“你说邪不邪乎，大学教授都有信这个的。上学的时候，看见教授就跟看到神一样，就是毕了业，知道也就一门职业，但是听到教授这个名号，还是肃然起敬。”教授刚五十出头，老婆以前是学生，后来是同事，典型的“教而优则娶”，在单位也是伉俪相亲的典范，很为人称道。后来老婆得了癌症，耗了几年，终于过世，教授无比思念，就有了超度的念头，希望她后世幸福安康，不要再遭受病痛折磨。但教授自己坦白说：“其实就是求个心理安慰。人没了，才知道分别是什么滋味，就宁可相信有鬼神，或者希望有鬼神，来达成根本不可能达成的目标。”这些都是教授自己告诉楚桥因又由他转述的。教授收入高，出手也爽快，是他们开张以来最大的买卖。过场还是一样的过场，但程天麟不敢太夸张，他害怕被教授笑话，明知是一个过场，还装什么疯颠。但那天鬼使神差，他为了卖弄，以免显得自己的买卖太俗鄙，就随口背了九歌中的《云中歌》，他觉得这一首华丽婉转，很适合寄托怀念夫人的意思。教授只是静静地看他表演，很配合，但是末了提了一句，云中君是一个男性，虽然叫丰隆，可是古时丰隆并非现时丰隆，这个场合，《湘君》看似更合适。楚桥因其实早已听出端倪，打圆场说：“既然是超度，就是说夫人的去向，云君相伴，一路安康，相思之情，就得其所便吧。”教授当下默许，所以程天麟很庆幸有楚桥因这个搭档，关键时候随风就雨。但过后楚桥因说，有同事就是这个教授的学生，知道些底细，原来正是有名的教兽，跟多名学生有染，老婆就是给他气死的，这个事早被当作笑话。

        “简直是俗不可耐，这大叔超度个什么劲啊？怕老婆找他报复吗？”

        “管他呢，凡人都有卑鄙的一面，谁没个黑历史？不怕阳世倒霉的人，大概都怕阴间算账吧？或许人家不是为了超度，要找了新欢，莫不是要来讨饶求告，或许就是新欢打发来的吧。”

        “这种人，哪有什么新欢旧欢，都是黄花绿帽，招摇过市。管他呢，说说第三个。”

        第三个故事就有点诡异的味道了。客户是一个女大学生，说是要给孪生的姐姐超度，死因是横死，具体怎么个横死法，女生说无所谓死法，跳楼死，割腕死，卧轨死，反正是非正常死亡。看女生不耐烦，楚桥因也不好再问，反正这种买卖是“只管前程，不问来路”，只要客户满意，管它是古旧死法，还是新潮死法。程天麟看到女孩的时候，天色昏暗，只能隐约看到女孩的面容，轮廓清丽，想来姿色不错，程天麟暗暗咽口水。正式走场的时候，照例是不许女生过桥，但女生坚持要过桥，说姐姐的命就是她的命，横死的人，不送过桥，心里不踏实。两人拗不过她，就让她过了桥，走到桥中间，女生掏出个玩意儿扔进湖里。扔的到底是什么，他们也懒得理会，反正是蒙事的勾当，只要不是毒物，也不怕有什么妨碍。这次的收获不错，除了正常的酬金，女生还另包了一个两千的红包，“简直大方得不要不要的。”两人特地下馆子庆祝一番，楚桥因说，其实他一早看出来女生就是来给自己超度，根本没有什么孪生姐姐的事，至于原因吗，或许是准备殉情了，或许是得了绝症了，都说不定，也管不着。当然也就没有后续，除了走场，其他的事，真的管不着。

        程天麟的故事讲得不冷不热，苏叶问道：“你们也太冷血了，明显这个女孩有问题，说不定可能有人命案，你们怎么能不闻不问？”

        程天麟说：“术业有专攻，生死有别。还有人找我们做法事催收欠债，我能管吗？你要有兴趣，你去问啊！”

        苏叶当然也不会去追问，断线的风筝折把儿的箭，别人的故事，听听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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