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课：非大人物（03）
        自从毕业后，管笑春就逐渐从同学圈中销声匿迹了。当在同学录上只剩下一个姓名，你的人生境况就可想而知，要么已经升华为公众人物，要么已经湮没在世俗的尘埃里。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管笑春自觉站队到后一类，同学们对他的去向也鲜有人问。

        但世界如此之小，总有绕不开的圈子。又是到一个工地送件，跟收件人交接完，转身看到旁边有人看着自己。管笑春看了看，有点眼熟，但那人带着安全帽，他想不起什么时候见过，只好回应着笑笑。

        那人盯着管笑春，迟疑了一下，叫出他的名字。管笑春还是没认出来，那人摘了安全帽，才露出真容，原来是大学同学南翀。管笑春笑着说：“带了安全帽，我一时眼拙，没看出来。这工程是你们的吗？来视察工地来了？”南翀说：“还说我，看你，穿着快递员的衣服，这是当了领导，体验一线辛苦来了吧。这是我们联包的工程，我陪董事长来看看进度。”

        管笑春没有再细问，说如果有时间，晚上请他吃饭。南翀说：“不必了，马上就要回去，公司还有很多事，”然后跟管笑春要了手机号，“我还是原来的号码。”管笑春说：“那好吧，我也急着回公司一趟，咱们回头联系。”

        管笑春记得在同学圈发布过一个最新的联系方式，他没有登记。但现在需要找到，如果南翀或其他同学真的打电话过来，自己再不明不白，恐怕又要被视为异类。但回去翻了同学圈，那个文件已经删除了，想跟其他同学要一份，又不好意思打招呼，只好作罢。他甚至担心南翀把他们这次相遇的经历发布在圈子里。

        过了几天，他又看同学圈，南翀同学依然很活跃，但是没有关于他的任何消息。管笑春觉得，南翀可能回头就又把他忘记了吧。

        新年的钟声已经临近，单位门前挂起消防安全专项宣传活动的横幅，管笑春说：“真是扯淡，仓库门口的灭火器都不知道是哪年的，光喊口号有什么用？”旁边有人好心提醒：“你又不当官不做主的，管那么多闲事干吗？”

        回头一看，是当时一同应聘的大叔褚明山。说是大叔，其实年龄不到四十，只是看得显老。褚明山因为年龄偏大，又在村里干过会计，被安排看仓库。他因为拒绝公物私用，跟村主任闹掰，家里花销大，才走上外出打工的道路。对褚明山，管笑春与其说是同情，不如说是同病相怜。入职后，两人业务接触不多，但私下联络得勤。

        经常在一起喝酒，说大话，管笑春就对“下下人有上上智”这句话有了深刻的理解。一些话，别人翻腾不清，到褚明山嘴里，就干净利落。比如他说到人的尊严，就说：“尊严就是体面。啥叫体面，有钱就有体，有身份就有面，有钱又有身份，才叫体面。有钱没身份，到哪儿都跌份。有身份没钱，到头全玩完。”说到工作，就说：“趴着的是工，站起来是作。像我们这些临时工，就只好趴下来受苦，当官的才站着像个人样。该干啥干啥，不要怨天怨地，没用。”

        管笑春有时候想，褚明山不应该是会计出身，上辈子肯定是说相声的。喝了几顿酒，他就擅自把褚明山降了辈，从褚叔变成了褚哥。褚明山说：“这个不好听，听得跟项羽四面楚歌一样。”管笑春就干脆叫他“明哥”。他明白，褚明山虽然是农村来的，但是不是农汉，是有心计的文化人。

        仓库灭火器的情况，褚明山自然比他更清楚。但褚明山说，这个事还真不能提，提了也白搭，还可能保不住工作，不提的话，暂时饭碗在手，以后真的出了事再说。“反正是临时工，左右跑不了。先死不如后死，活一天就有一天的饭吃。”

        管笑春也就不再提，毕竟仓库保管跟业务部挂不上半点关系，轮谁说都轮不到自己。

        他想起最初褚明山和他开玩笑，现在非但自己不能罩着他，照大家的看法，他反而属于最低层。褚明山在喝酒时，就时不时表现出对他的同情和鼓励来。

        但作为正规的物流企业，消防安全当然是大事。管笑春还是觉得“匹夫有责”，他虽然自认力所不逮，但还是决定试一试。毕竟，经过半年的磨练，他早已熟悉了办事的流程，而且在领导那里，也有了一定的认知度。他现在需要做的，就是要让领导加深印象，这无疑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既不会因为涉及本业引起其他同事的忌恨，也不会因为可能失败让自己走下坡路。现在的难点是，怎么能在不经意间跟领导提起。

        他想起南翀说他“体验基层”的话，好吧，让他们有这个印象也好。虽然现在是一个假象，但终究有成真的一天。

        事情的顺利出乎他的意料。因为他轻松攻破了一个关口，让领导刮目相看。紧靠中央公园的滨苑小区，是省城最高档的住宅区，这里网上交易活跃，送件量很大，但是小区门口的保安很难缠，游商小贩、快递外卖，除非很亲近的关系，一概被挡在门外，公司从上到下去了几拨人，都没有搞定。后来小区的人买东西，大多就要求不要通过美运达公司递送。丢失这样的阵地，领导自然很关注。

        管笑春说，他打通这个关系，纯粹是机缘巧合，没有费太多的功夫。他推测，大概又是长相给自己挣分不少，“人以群分”，不只是说志趣相投，长相相近的人，也很容易互相获得认同。

        领导本来想当众表扬，但是管笑春刻意要求低调，说这样不好，容易让同事之间产生想法，然后他就顺便提出灭火器的话题：“前两天去仓库取货，不小心把门口灭火器碰到了，跟仓库褚师傅报告，褚师傅说需要跟您汇报。您看是不是跟财务说一下，我照价赔偿。”

        领导一拍脑门说道：“你看我这记性，差点把大事忘了。那批灭火器早就过期了，公安局专门安排换瓶的事，要不是你提醒，就耽误了，又要被公安局抓典型。这个不需要赔。”

        管笑春把准备的一大堆说辞都咽回了肚里。他没想到领导这么痛快，都没给自己展示的机会，他拿不准，领导对自己的印象，到底更深刻了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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