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 第五章.暮雪（2）
        身影伏在地上迟疑了一瞬，随即起身离去。纪信注视着身影远去，低下头看向怀中的韩氏夫人。这个无知的小女子，不管平时在外被正室和大臣吓成什么样，只要睡到纪信的身边就会完全恢复平静。她每天的生活就是等待着纪信，纪信来到她的房中便是缠绵，不在时便在等待中消磨青春的时光，她还年轻，还不懂得嫉妒与憎恨，更不明白家族中的纷争，只因为和纪信亲近，才要被各方势力争相利用。

        纪信视线在韩氏年轻娇媚的脸上不停打转，脑子迅速转动起来。当年分家之后，自己作为北川纪氏的分家立于凌西，名义上是北川的从属之臣，逢年过节要向侄子跪拜，实为北州在大楚东北部安插的棋子，用以制衡东部另外两州。自己本想在奇袭锦都后卷土重回北州，一争天下，结果打下凌西还未站稳脚跟河西东州便结伴来攻，令他自顾不暇。这一迎战便陷入了十几年的对峙，陷于一隅，不但无力进军北州，反被北州在身后挟持加入五州盟，受命长年与河西修氏对峙，彻底被北州拿住腹背命脉。

        主动转为被动，纪信心知多半为五州盟从中作梗，离间牵制从而为纪元讨伐首都制造空档。得鼎川者得天下，若东北和南部皆无暇分身，任由五州盟一再讨伐鼎川，纪成攻占鼎川国库之日就是锦都灭城之时。纪信对此的办法是联姻拉拢东州将东部三州安定，而后集三州兵力在北州下次攻打鼎川前攻袭北州，事实上，在东三州息战之时北州就应当停止对首都的一切行动回防后方。为此，近一年来纪信一直在向东州示弱，在年底便得到了婚约。自己有二十多个孩子，想逃过慧能和尚必须送出嫡长，纪易，自己唯一看不透的孩子。想到这，纪信脑中重新生起烦躁，扰乱了原本清晰的思路，纪信摇摇头，重抚上韩氏的身体，把思绪沉浸在无尽的情欲中。纪信正慢慢在痴醉中下沉，余光忽描到什么东西一闪而过，眼睛跟着看向门外随即脸色大变，冲着门口大喝道：“混账东西，站在那多久了？”

        见细竹织的门帘外一个人影直直立着，动也不动杵在门外，映着清晨的雾气宛如幽灵一般不知在那呆了多久。

        “回父亲大人，儿臣刚到不久，是听得缪永传讯说父亲叫儿臣一刻钟之内到韩氏夫人处待训，便急忙赶来了。”门外身影依是直立在那里，声音顺着帘缝传进屋里。

        “来了不知道在厅里等着么？你是见了你母亲在内厅故意绕开不问好吗？还有，你在门口立着是给谁看，为何不拜下请礼？”纪信看着门口昂首挺胸的身影，心中的烦躁无奈重又放大，冲门口斥道。

        “儿臣知道了，下次听训一定谨记。”身影在门口道，“父亲大人找我来所为何事？”

        纪信怀中韩氏一听身影所言心下不禁一凛，纪家人丁众多，辈份划分一向森严，而纪信平素尤其在意这些礼节，现下纪信听着这般目无尊长的话，八成会大发雷霆，再严重些这一府的人都要一起跟着受罚。出乎韩氏意料的是，纪信不但没有生气，反将脸仰到身后的黑暗中，一言不发的盯着门外站着的身影。二人静默半晌，晨光不知不觉慢慢变的暖黄，移到门外身影的肩上，纪信隐约看到身影身上披的金黄色流苏袖袍，繁复的皮带优雅和身地扣在身影身上，身上金红丝线纹成的兽形花纹，来人鬓边头发编成一股细辫贴在脑边露出青白色的头皮，显出一派利落，纪易清俊秀逸脸一侧落满金黄晨光，低垂着眉目浓密的睫毛被阳光映出深红颜色，整个人如画卷般被照亮，眼睛下一片贝状的阴影。

        清晨的幽光射在门外，光影的交界线横在父子之间，互相抵御又交叠重合，将两人之间几步距离抻开，两人间似有有无数条细线不断拉扯交织却都不能将对方拉去，晨光和阴影宛如两只无形的斗牛在日出的暮气中交锋。

        “看来你早已经梳洗好了，在北州两年动作倒比一般人快得多了。”纪信率先张口。

        “其实儿臣寅时就已经醒了，”纪易眼帘低垂，暖光斜照在身上，身体左侧照的通明透过竹帘透进屋内，另一侧隐在天明前的阴影中被清晨的寒气包围，看不清虚实，“只是让身边下人告诉外人我卯时还未起床。我告诉他如果说了我不让他说的，我就杀了他。故一时不及纠正，无意误导了缪永大人，还请父亲谅解。”

        “这么说你是在故意隐瞒自己勉力刻苦了？”纪信把视线刺向门外身影，“为什么？别人都是向外显示还来不及，你怎么费力做起这些事？”

        “父亲大人，您这么说，就是说有人对外显示去了？”

        “混账。”纪信看见眼前的少年这个词就在脑子里乱跑，“是我在问你话，你瞒着我早早起来是不是盘算着上午去城内游园鬼混？”

        纪易看似颇为无奈的抚了抚鬓边纯金夹饰，半晌吱声：“您觉得现在是把这话问出来的好时机吗？”

        “什么？”纪信一愣。

        “我的意思是，我还以为您会再多问几句别的才把这件事问出口。”纪易在门外抱肩来回踱起步来，腰间纯黑皮带跟着晃起，“您觉得这样把话问出来能得到回复么？”

        “你是蠢货么？！这些东西为什么要当面说出来？”韩氏感觉环绕自己的双臂骤然收紧，纪信压低声音看向纪易：“我问你话，你这么早偷偷起来想去做什么？”

        “什么？”纪易一听猛抬头看向纪信，脸上满是惊异，“如此说来，那件事还没人禀报您呢？”

        “禀报什么？”纪信用视线盯住纪易每一丝动作。

        “对决啊！剑圣左寂和元卑国师的决斗！左寂大获全胜，单骑击杀塞北国师寒方，并趁势率部深入塞北，斩杀元卑诸部落近万人！”纪易喜笑颜开，声音欢快而富有感染力，双眼却放出酒红色的光芒死盯住床上的父亲，目光宛如土狼凝视一只兔子，“消息都在城内传开了，百姓都在庆祝。这一战大伤塞北胡兵元气，元卑可汗被逼得连夜将王庭迁往漠北，连妻女老母都没带上，硬是被左寂几千骑兵逼退了！经此一战，元卑部落二十年内怕是再不会南下侵扰北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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