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于海
        海上的情况阿郎本没有机会知晓，直到夜里传来的巨大碰撞声惊醒了所有人。瘦弱少年一个不稳便栽倒在地，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阿郎处变不惊，灵活的调整身体，抓住库房的大锁，看着那随时将熄灭的灯火，对目前的境遇感到意外。

        左右颠簸，上层有无数的惊呼声响起。睡梦中的旅客，或是熬夜贪杯的酒鬼，或是职责守护的佣人水手，都慌慌忙忙的东奔西走。灯火摇曳，这是暗无天日的时候，所有人寄托的希望，光明依然抵抗着黑暗的吞噬。

        阿郎环顾四周，在这突然的状况发生后，在间隙中抽身拉住了于走廊里磕磕碰碰的瘦小子，嘱咐其握紧门锁，然后就消失在满脸恐惧的少年眼中。

        他去了哪里？阿郎在众人慌乱中踏上了甲板，顶着海风海浪，依靠栏杆，俯身观察着海下的情况——那是一头头庞大的海洋生物，凶猛的进攻着；它们游刃有余，有一两个甚至在吞吃来不及逃走的弱者，似乎眼前这根奇特的木头已是囊中之物。一排排锋利的牙齿上下撕咬，不知道经历了多少次磨砺，才有如此惊人的威势。

        其实阿郎大概是第一个发现异常的，他的感观超于常人，水下的动静并没有丝毫掩饰，即使隔着厚重的木板，他也能一窥究竟。但一来人微言轻，他若是上层某间包厢的奇人异士，或许还能提醒一二，可惜身份的转换实在强人所难，也只好默不作声，在船舱小心以待；二来远行的阅历太浅，阿郎无法判断这是好是坏，即便曾经出海捕鱼，也没有如此际遇，他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罢了。

        此时此刻，屏息以待，蓄势待发。众人无暇顾及突然出现的阿郎，阿郎也同样没有分心去考虑其他人的看法。在黑暗中，微弱的光芒只能庇护其所在三尺，歇斯底里的哭喊也被浪涛里一遍遍盖过。宛若人间地狱，有为亲人离散的哭泣，有为财宝遗失的懊恼，有为风波不断的畏惧，有为行程坎坷的担忧。阿郎初次接触如此不堪入目的景象，犹记得百余岛上的安宁，村镇的和平亲近，淳朴善良。两相比较，彷佛前方盼望的终点，是荒唐可笑的，是荒谬不堪的。离开了天堂，反而堕入了深渊！

        可是脚下的路还在脚下，终究不可违逆，也许某个选择某个决定就是天道运数，不可更改，只有继续向前，才能拨开云雾见青天。阿郎不得不思考解决的方法，虽然船上的花花绿绿是素昧平生的过客，但是这关乎着自己顺利驶入大陆的港湾。必须有一个决断——拯救出师不利的自己，救赎突遭横祸的宝船，以及掩饰自身那耸人听闻的绝技。阿郎可不想被这俗世的热热闹闹所围绕，即使初逢其景，就已经生出了几分厌恶。

        他扯下一块船帆的破布，罩住了脸庞，在众人视野死角悄悄地下海，身体沉入了狂躁的水中。默念法咒，海水排挤的压力渐渐降低，阿郎暗忖水下八十尺目前是可以不受影响的。身体灵活的向不远处游去，那里聚集了一小部分的攻击者——虎鲨。他准备先尝试能否解决这支军队看似薄弱的地方，检验自身许久来的修炼成果。在没有试验之前，他并没有太大的信心，可以驱散这一大批海洋的霸主。

        虎鲨显然轻易的就发现了这个小不点，其中一条猛烈甩着尾巴就扑打过来，挥动的浪潮平添了十分气势，好像要压扁一颗果子。压力倍增，阿郎赶紧调整身体，在空隙中寻找那庞然大物的弱点。避水的土黄色光罩像一个脆弱的气泡，却始终安然无恙，放肆的游移。那本该一戳就破的泡沫瞬间激起了它的怒火，加速，猛冲，摆尾，露齿，张口，向着那与海洋颜色不同的一点穿刺而去。阿郎脸上有汗滴落下，双眼里却透着坚毅，面对携带着滔天气势的巨兽，他在光罩之中不停的演习着一个奇怪的手势。当虎鲨来到身前，阿郎那有条不紊的双手完全张开，身体已经不知不觉来到巨兽的上方，右手按住了它的上额。

        时间彷佛在这一刻停滞，只有这一幅怪异的画面存在——渺小的人类用一只手掌抵住了海洋霸主，他耀眼生辉，注视着面前这渐渐收敛气势的生物。它安静下来，前一秒有些奇怪的看着那个陌生人，下一秒却开始觉得亲近，彷佛与生俱来，本该如此。

        形势逆转，阿郎感受到巨大的欢喜，成功的收服了脚下的猛兽，他的信心前所未有的强大。虎鲨安静的任由阿郎在身上坐下，不在卷起滔天的巨浪，现在起，它有了一位必须讨好的主人。

        而这时的主人慢慢的冷静下来，刚刚那膨胀的自信渐渐凝实。他已经在水下了好一会，战斗的胜利让他几乎迷失。可接下来的省视让他不得不回到现实——之前耗费了不少体力，灵力也因为光罩而有所损失，每一次只能对落单的虎鲨进行收服。显而易见，用旧方法解决虎鲨群耗时耗力，无论是此时身在海洋的自己，还是在水面随时倾覆的海船，都不可能进行一场持久战，速战速决才是当下走出困境的唯一出路。

        脑海里波纹扩散，灵台中光芒四射。阿郎此时寄托于光团宝册中有那么一个有效的法术，能帮助自己以弱胜强，以少胜多。大概是心有所想，事有所成，在庞大的文字体系中，他终于找到了一页，是的，不是一条一个，而是一页。篇幅丰富，介绍隆重，这是一种介乎于法术正解与旁门左道的篇章——龙吟。

        应该说这是一种语言，但不是普通的生物所有，而是天地间宠爱的龙族神通。宝册上说“龙吟九音，为天地唱”，所以龙族的语言神通天生就有莫大的伟力，只有高高在上的仙人或是天赋异禀的圣贤才能学会，进而成为他们强大的能力。龙威浩荡，任何凡俗都不敢藐视，其真正是乾坤的造化。

        阿郎皱了皱眉头，如此艰难的时候，又只有这样的莫测伟力才能突破困境，让人心生无奈之感。但他又不得不努力控制自己烦躁的心境，专注地盯着那复杂的文字，去学习，去掌握。不知又过去了多少时间，他回过神来。九节龙音各有其玄妙之处，恰恰和修炼的九个境界相符合。如今他也只能学习第一节，那是一个奇异的符文，四周有莫名的音节跳动，让人不自觉地跟着吟唱。

        他的喉咙奇怪的收缩又膨胀，舌头直抵牙尖，尝试着发出那样一个陌生的声音。大汗淋漓，身在潮湿寒冷的水下，依然使得阿郎浑身似火烧火燎。不协调的低音从鄂下挤出，首先惊动的是脚下的庞然大物。这头已然归顺的虎鲨，此刻如同惊弓之鸟，全身的肌肉紧绷，不敢有一分的动弹，实际上它很想下沉到更深的海底，逃离上方那不可抗拒的存在，莫名的惊惧笼罩在每一寸海水里，向它巨大的身躯一寸寸逼近，一点点碾压。

        阿郎并没有安抚身下这颤动的巨兽，他全身贯注，所有心神都沉浸在那莫名的音节之中。慢慢地，先是四周那狂暴的海水平静下来，然后一道无法分辨的声音向更远处传去。整个海洋，在听到那声音的时候便沉寂下去，血腥的厮杀停止，狂躁的虎鲨停下，只有奇异的音节在水中肆无忌惮的蔓延。

        当那声龙吟消失，虎鲨群如释重负，慌忙的逃窜入海洋更深处，彷佛惧怕引起某个伟大存在的愤怒。海面平静，甚至无风无浪，好像之前那惨烈的场景不曾出现。海船上扬起一片欢呼声，庆幸着死里逃生，而那奇异玄妙的音节，这些凡夫俗子则好像从未听闻。

        阿郎还在水下那头虎鲨的背上，他稍微用灵觉查探了四方的情形，当脑海中展现出船上开始正常运行的场景，才放下心来。然后，身体后仰，同时嘴里吐出一丝咸咸的干涩的鲜血。这是强行去模仿龙音的后果，身体疲惫不堪，全身酸痛无力，气海近乎干涸，他只好在虎鲨身上休息。横躺在滑溜溜的巨兽皮肤上，他望着上方紧密结合的海水，灵觉已然描述出了更上面的星空模样。灵力自行的弥补损伤，他心里想着之前只有他自己能见到的景象。

        那是一条金光闪闪的黄金巨龙，硕大的龙头对着渺小的阿郎，发出了奇异的音节。而他化身成了一条青色小龙，在一遍遍学习。当最终成功发出了一声相似的声音，那黄金巨龙消失了，却留下了一片龙鳞，飞向了阿郎的额头。那龙鳞最后融入了气海之中，不知道去了哪里，彷佛消失了，又好像存在于某处所在。回味着那些奇妙的经历，阿郎彷佛回到了最初只有一条小小渔船的海上，接受星光沐浴的那个夜晚。

        虎鲨对它的主人还不是太熟悉，却因为这场遭遇而更加灵动，它大概能明白阿郎的心意——静悄悄地跟随上方航行的的海船，驱散水面下觊觎窥探的海洋生物，载着沉入梦中的主人，用笨拙的法子丈量着身上那人前行的距离，一寸寸，一尺尺，向从未涉及的领域，平稳地坚定的破浪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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