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造反
  朱照是本地小有权势的地主，不仅因为家里颇有钱粮，还因为朱照读过些书，讲四书五经也能讲出些样子，算半个读书人，这样从农民到官府，不管是谈钱还是谈身份，朱照都有分量，仅此而言，朱照算得上不虚此生，但朱照也有痛楚。朱照年轻时青梅竹马的初恋便死于流寇，令朱照郁郁至三十岁仍未婚配，直到一次下乡探亲时遇到跟青梅竹马有七分相似的姑娘阿青，二人一见如故，很快便定下亲来，但没想到阿青迟迟没有孕相，朱照找了各方路子都没有效果，到朱照知天命之年，阿青终于诞下一女，却没想到难产而去，朱照沉痛万分，将女儿取名为思青。思青和阿青性情完全不同，阿青温婉贤淑，性子软弱，思青却大大咧咧，性情执拗，朱照将思青视如珍宝，无论思青如何犯错，朱照都一并包容下来，思青虽然胡闹，但让朱照的身边不再冷清，看到思青就像看到阿青一样，日子热闹却温馨，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十七年，直到一个男人的出现。

  朱照仍然记得那天下午，自己正躺在院里躺椅上晒太阳，思青一脚踹开了他的院门，拉着一个畏畏缩缩的男人站到他面前，思青指着那个男人对朱照说：“我有了他的孩子，我要跟他成亲。”朱照如同受到晴天霹雳，太阳照得他浑身发冷，“你...”朱照第二个字还没说出口，思青便拉着那个瘦猴一样的男人离开，只留下一句“我走了，老爹你保重。”那个瘦猴挂在思青的手上就像藤上的丝瓜，“你...”所有的字都噎在朱照的肚子里。朱照很轻易的便打听到了思青的去处，也知道了那个瘦猴并不叫瘦猴，叫文志，只是一个郁郁不得志的穷酸读书人，连个秀才名头也没有，思青如何能看上他，如何能忍受这样的生活？朱照几次想要将思青带走，但思青却执拗的不肯，闹到几乎要断绝父女关系，朱照实在无法，接受了二人成亲的事实，于是朱照想着改善女儿和便宜女婿的生活，运来的金银布帛装满了一辆马车，思青却一样都没收，只是从车上取了串珠子赏给车夫，便打发车夫将其余物件尽数送了回去，朱照眼看送财物不行，便径直将一马车财物运到县令的一处别院，县令一番打点，竟给文志弄了个秀才名头，按宣文帝即位以来的新法，秀才每月的补贴还算可观，足够小夫妻家用了，因为这件事思青还回来和朱照闹过，只是木已成舟，秀才也取不回去，思青也只能作罢。

  虽然女儿稀里糊涂的嫁为人妇，给朱照心里留下了不小的疙瘩，但朱照仍过着安静闲适的生活，除了偶尔想女儿时的惆怅，朱照仍是个怡然的富家翁，然而某天，朱照闲逛回家时，却看见女儿红着眼站在门口，思青较上次去看时又黑了一些，昔日飒爽的身姿也变得壮硕，俨然一个十足的乡下女人。思青只是看着父亲，倔强得没有说话，眼角却分明有才干的泪痕，朱照一股无名火窜上来，“文志呢？是不是他欺负你？”思青低下头去，朱照一把将怀里的暖炉摔在地上，溅了一地烟灰，“我宰了他！”思青的眼睛更红了。

  朱照将思青安顿好，思青很快便因为疲倦沉沉睡去了，朱照派了下人去打探文志的消息，又亲自去县衙，打算让县令派些衙役出去，到了县衙才知道，大部分衙役都被派去抓捕近日越狱的一名犯人，而犯人逃的方向恰好是思青和文志那一带，县令嘱咐了下属顺带查探查探文秀才的消息，便要留朱照留下吃饭，但朱照心里记挂着思青，便婉言谢绝，早早回了家去。

  思青第二晌午才醒，文志的消息第二天晌午才到。消息是隔壁县昨日张贴上的两张通缉令，其中一张便是文志，另一张则是个方脸的男人，朱照并没有见过。据下人所说，二人现在是一股乱军的头目，方脸男人是乱军头领，文志是方脸男人的军师，这二人不知怎么聚起一股乱民，郡县几次组织围剿都没能成功，甚至与附近几县的乱民遥相呼应，规模日渐壮大，更有传闻称，这几支队伍前几日竟是联合起来，全歼了一股平乱的部队，但事情太过耸人听闻，谁也不敢保证是真是假，不过听闻朝廷就快要派大将军下来亲自处理剿灭乱民，二人无论有多大的本事，想必日子也快到头了。

  朱照难以形容自己的心情，虽说自己向来不喜欢文志，但他毕竟是自己的女婿，而且叛乱这种事情，皇上要治罪的话以自己这层关系想必也逃不掉，便是县令大概也不敢求一句情，思青更不必说，那该怎么办才好？思青的念头却和朱照不一样，听闻了文志的去向，思青起初震惊且担忧，但很快便从这种情绪中挣脱出来，“我要去找他。”思青言语斩钉截铁。朱照此时已想得通透，正反是个死，虽然造反成功的概率基本为零，好歹不会就这样等死，要不然日后总会被牵连治罪死于牢狱，心中有了打算，听到女儿的决断，朱照点了点头，“我也去。”思青感到一阵讶异，但很快也悟出缘由，于是握住父亲的手，低头叹了一句：“对不起。”朱照感受着女儿粗糙的手掌，心中泛起一阵酸楚，几十年来，女儿何曾对自己说过一次对不起，这轻柔的一声，悄悄化开了朱照心底多年的芥蒂，“等我见到那个臭小子，一定要揍他一顿！”

  县衙后堂，县令正坐在自己那把朱红色的披着熊皮的雕漆太师椅上，师爷躬身立在一边，两人面前放着和朱照面前同样的两幅画像，“大人，这个叫文志的，正是朱照的女婿。”县令微眯双眼，“昨天他还让我帮忙去寻，想必他应该不知道了。”师爷嘴角扬起，“那倒也未必。”“哦？”“朱照的产业颇大，消息来路也广，虽然他拜托您关注一二，但自己大抵也派了仆役打探消息，以他的本事，昨天就算不知道，今天也差不多知道了。”“那你说说，怎么处置这个朱照比较好啊？”师爷瞄了县令一眼，“我听闻失传的《快雪时晴帖》就挂在朱照书房里，不知道大人想不想借来一观？”县令敲击着太师椅的扶手，“朱照和我有几分交情。”师爷腰躬得更低了，“叛乱可是诛九族的死罪，请大人三思。”县令沉默许久，将文志的那纸画像捏在手上，递给师爷，师爷双手捧住，“把这张画像给他，请他来府上一叙。”“是，大人。”师爷转身离去，眼里凶光毕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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