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春生
  春生十二岁便入了行伍，原本跟着爷爷在军里做饭，后来爷爷被人夜袭军营时砍了脑袋，就只剩春生一人，春生也顺理成章的继承了爷爷的活儿成了伙夫。春生如今已二十有四，只是长得瘦小，看起来仍像个孩子，经常被嘲笑没有个伙夫的样子，但春生把爷爷的手艺继承的有模有样，甚至还犹有过之。军里天大的事儿只有两件，一是活命，二是吃饭，加上大家对春生爷爷的死心怀愧疚，春生在军里还颇受照顾。

  最近并不太平。按理说宣文皇帝之前的二任东征西讨，已将天下平定个七七八八，剩下的几股贼寇也不成气候，应是四海升平的好时候，但事实总不如人所愿，军里参与大大小小的平乱行动竟是一波接一波，春生原先记得的很多熟脸庞都没有再出现过，可春生只是个伙夫，只能多给锅里投几片菜叶，心中祈求弟兄们平安，并且不要再有人来袭军营。但生死毕竟不是眼前的事，眼前的难题让春生有些头痛，粮草竟然不够了。虽说上头克扣是常有的事，宣文皇帝上任以来尤其如此，但像春生这支仍在平乱任务里的部队竟会粮草不济，实是春生第一次碰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巧夫也一样。

  春生在粮官的帐外转到第七个来回，终于下定决心进去，却突然听到帐内一声怒吼，随后是瓷器摔碎的声音，春生吓得一个趔趄摔倒在地，帐内那声音又响了起来，“谁在外面？给我滚进来!”春生忙不迭的从地上爬起来，颤抖着双手拉起了帐帘，“大人...是我，春生。”帐内案前站着个精瘦得猴一样的男人，脸上只剩因愤怒而褶皱在一起的老皮，手上青筋像蟒蛇一样斗折蛇行，这人正是春生又怕又敬的粮官，另一边坐着个披着盔甲的大汉，竟是春生难得一见的将军，正无奈的看着粮官，粮官瞪着春生，“你来干什么？有屁快放。”“大...大人...粮...粮不够了...”春生结结巴巴的吐出一句话，粮官的看起来更生气了“放n娘的屁，你当我不知道？还是你要来问我要粮？一个字，没有，有多远滚多远。”春生脸色煞白，屁滚尿流的向外走，却又听到粮官的声音：“等会儿。”春生连忙挺住，转身看着粮官，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大...大人..”粮官却没有看他，而是看向披着盔甲的将军，手指着春生，“明天让他冲第一个，看你那些手下还敢不敢不拼命！”将军无奈的摇摇头，给春生使了个眼色，春生立马掉头走出帐子，出来时差点瘫在地上，幸而没有真倒下，踉踉跄跄的走回了自己的帐子。

  春生才刚刚坐下，军令就传到了这里，明日卯时撤掉营寨，全军出击，直抵乱军本营。原本计划层层推进，逐步合围，突然的出击命令显得有些仓促，但春生心里却知道，此时已是破釜沉舟之际。令春生稍显安慰的是，他并没有真的被当成先锋，看来粮官也只是拿他出个气，没有真的想让他犯险。但战场上生死看天，春生还是磨了半夜的刀，不知几时才忧郁的睡去。

  战斗甫一打响，就遭到了激烈的反击。乱军在山林里布置了大量的新陷阱，依靠熟悉的地形不断游击骚扰，落石滚木不时出现，前锋还未正面接触乱军就开始有了伤亡，不过战前斥候已详细的探查过此间地形，大部队很快就稳住阵脚，开始清剿一股股出现的游击部队，到正午时已经几乎不再有小股骚扰。翻过山林是一处河谷，从山上已能看到乱军的村寨，只是中间隔着条不大不小的河，想必乱军也做了不少动作，斥候前期已探过，河流上游浅处只到胸前，于是部队沿着斥候找到的路线徐徐前进，一支小队在前头探路，亦是诱饵，两侧的斥候也不停游弋，只是对面的寨子里却安静的诡异。

  春生感到一阵莫名的不安。乱军往往徒有勇敢，毫无组织纪律性，在受过正规训练的队伍前往往一触即溃，但此次的乱军不仅让这支队伍战斗开始便吃了哑巴亏，现在更是有些神秘莫测的样子，春生下意识向来时的山林望了望，似乎看见林间有东西跑过，春生晃了晃脑袋，正瞧见一根箭矢向自己飞来，随后是千根、万根，无数的箭矢从山上飞出，从河对岸飞出，像一张大网扑向春生所在的队伍，春生来不及躲避，已被一箭射中肩头，重重摔倒在地，一名士兵立马扑过来盖在春生身上，只是春生还来不及看清是谁，就已经晕了过去。

  之后的事情春生并不知晓，只感觉在梦中度过了漫长的日子，梦到幼时在母亲怀里撒娇，梦到和人打架被父亲责罚，梦到父母被陷害进监牢，最后双双殒命，只因县里有个秀才看上了自己的母亲，梦到爷爷将他带入行伍，这十余年的军伍生活，即使在梦里也免不了挨粮官的骂，最后梦到有人奋不顾身的盖在自己身上挡住箭矢，这次春生看清了，是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小武，小武最爱吃爷爷炒的青菜，只是他为什么要救我呢？春生梦见那条小河不断涨水，最后将所有人都淹没，春生只觉得呼吸越来越困难，随后一惊，终于醒了过来。

  春生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块木板上，肩膀简单的包扎着，依旧传来阵阵剧痛，有两人正站在自己身边，低头看着他，“醒了？”低沉的男嗓。“你运气可真不错，就你活了下来。”尖细的男声。春生听闻，心中涌起一阵悲戚，“想活下来吗？”尖细的男声问道，春生点点头，“那你会干什么？”春生忍着痛缓缓回答：“我是火头军，我会做饭。”“你说你是火头军？”春生紧张的点头，眼前的两个男人正上下打量着自己，春生心里七上八下，左边的男人身材高大，体型健硕，只穿着单衣，长着一张大方脸，身上气势令春生望而生畏，另一人穿着长衫，手执白羽扇，但尖嘴猴腮，似沐猴而冠，竟让春生觉得有些猥琐。方脸男失望的摇了摇头，直接转身离开，另一人却笑眯眯的凑近来，“你做菜好吃吗？”春生连连点头，那人拍了拍春生肩膀，“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救你一命，以后你给我做饭，怎么样？”春生连连点头，那人也连连点头，“孺子可教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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