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文秀才
  “快点起来，这都啥时候了！”文秀才趴在木枕上，后脑被人重重抽了一记，不知是在梦里还是在现实里“哎哟”一声，又哼唧几声，才缓缓翻过身来，眼皮颤了颤，鼾声又响了起来，“还睡？”一块湿抹布打在文秀才褶皱的脸上，抹布上的腥味儿马上就让文秀才清醒过来，“干啥呢你这是”，文秀才把抹布一下甩出去，脸上的腥臭味险些让他呕出来，“起床还要叫两遍？你好大的架子！”一个穿着粗布衫的健壮妇人捡起抹布，丢到脏兮兮的桶里，厌恶的看了文秀才一眼，“起来把牛喂了，不然没饭吃。”文秀才被粗暴叫醒，才支起身，心下有些怒气，又被这么教训，怒气随即就冲上了脑袋，“不喂！我看你敢饿死我！”于是又翻身下去，泛黄的被子一下连脑袋也遮住了，妇人冷笑一声，双手在围裙上一擦，便走过来一把扯掉被子，“长本事了？”文秀才也不言语，趴在床上一动不动，妇人好气又好笑，上前一把揪住文秀才长着老茧的耳朵，文秀才“哎呦哎呦”的支起身子，哭丧着脸，“我错了我错了，停停停！”妇人松开手，文秀才捂住耳朵跪坐在床褥上，疼的龇牙咧嘴，“好说我也是乡里唯一的秀才，哪有这么对付的。”妇人冷哼一声，“秀才？呸！你秀才怎么来的不清楚吗？你…”文秀才连忙上前捂住了妇人嘴巴，“你怎么什么都说，哎呀…被人听见…”妇人一把扯开文秀才的手，“要不是你这名头每月能到乡里领几吊钱，我早把你赶牛栏去睡了，别挨着我。”妇人拍开文秀才伸过来讨好的手，头也不回的出了门，后院传来草料翻动的声音，老牛在牛栏里“哞哞”的叫着。文秀才挠了挠头，看见桌上还冒着热气的米粥，便穿戴好下床，凑上去喝了两口，感觉心里和嘴里都不是滋味，便一口喝完，讪讪的出了门去。

  文秀才才出了院门，正巧碰上隔壁院的庄户，文秀才昂首挺胸，双手负后，未梳洗的头发在飘满稻谷气息的风里飞舞，可庄户低着头扛着锄把并没有瞧见他，两人就要擦肩而过，文秀才重重咳了一声，庄户这才抬起头瞥了文秀才一眼，皱着的眉头顿时舒展开来，眼里堆满了笑意，“先生好。”文秀才眯着眼“嗯”了声，谁知方才咳得太用力，这声“嗯”险些一口气没喘上来，于是又重重咳了几口，庄户忙扔掉锄把凑上来给秀才拍背，“先生没事吧？”文秀才抚了抚胸膛，字正腔圆的说到，“清晨凉气重，偶感风寒，没有大碍。”庄户还是托着秀才的手臂，“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先生还有什么事么？”文秀才从庄户手上抽走小臂，“秋收如何了，有需要可以跟我夫人讲，我们抽空来帮帮你。”庄户笑得没了眼睛，“哪能让您做这种粗活啊，我们乡里就您这么个读书人，要让您来给我干活，乡里还不得骂死我。”文秀才摆摆手，“读书人也要知行合一，要不会被人诟病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你也不要见外，我们这么多年邻居，帮帮忙是应有之义。”庄户连连点头，“先生说的是啊…先生说的是啊…”文秀才长长的“嗯”了一声，“我再四处看看，就不跟你闲话了。”说罢便昂首挺胸的负手而去，待秀才走远，庄户鄙夷的啐了一口，“都下雪了，还秋收个屁！”说罢便捡起锄把回了院子，随手一带，木门重重磕在石槛上，又弹了开来，庄户嘟嘟囔囔的骂了几句，才用力合上木门，径直进屋去了。

  这个时节水田早没了水，田里盖着一层薄薄的草皮，草皮上散落着大小不一的牛粪。文秀才从村里出来，远远看见田埂上围着一圈人，好奇心推着他小跑了过去，凑近了便听到一阵阵的叫好声，文秀才从两个农夫中间挤过来，两边的人刚要发作，瞧见是文秀才，也就噎了脾气，反而赔笑了几句，文秀才没有听见，完全被眼前的情形吸引了。田埂围了一圈，像是个擂台，擂台中间对峙着两人，一人长着大方脸，双目圆瞪，数九寒天的日子只穿着单薄的粗衣，黑黄色的皮肤下肌肉虬结，双拳紧握，有一股莫名威势，对面的人一副好看的长脸，剑眉星目，俊朗里又有英气，只是须发有些散乱，身上的黑衫也有些破口，但气势丝毫不落下风。方脸男率先发难，前冲两步，一拳直冲长脸男面门，长脸男向右一歪躲过直拳，顺势带起右脚侧踢方脸男腰侧，方脸男竟是一个马步，硬吃了这一击，随即转身右拳轰向长脸男胸膛，长脸男后跃两步躲过，方脸男一声怒吼，再次抢攻，长脸男双臂护住前胸，被一圈击退五步才堪堪停下，田埂上顿时一阵嘘声，方脸男得理不饶人，再次冲了上来，一拳轰出，不料长脸男向左一晃，抓住方脸男手臂一带，方脸男顿时失去重心扑倒在地，只是马上便撑住地面翻身跃起，方脸男冷哼一声，这次长脸男率先发难，方脸男握拳迎了上去，两人又斗了几十个回合，依旧没分出胜负，只是其中交手，凶险之极。

  文秀才看的入了迷，不知多少次拍手叫好，浑没发觉时间飞逝，直到耳朵被人使力提住，才“哎呦”一下醒转过来，众人的目光一下从比斗中移开，都汇聚在文秀才身上，妇人正扯着秀才的耳朵，“看戏看晕了连家也不回了？”文秀才登时羞红了脸，妇人一边扯着秀才耳朵，嘴里还不住的奚落，秀才没听到妇人的话，只看到众人的讥笑，一股热血涌上来，一把将妇人的手扬开，怒喝一声，“别管我！”霎时如雷般响起一阵阵起哄的叫好声，妇人难以置信的看着文秀才，文秀才硬着头皮对视，妇人大吼一声“你疯了！”，“你才疯了！”文秀才脖颈已经青筋暴起，妇人瞪着双眼，作势要去扯秀才的耳朵，秀才羞极，鬼使神差的一巴掌落在妇人的脸上，留下鲜红的大手印，妇人愣在原地半晌，秀才右手不住的颤抖，一步一步的向后退去，突然一个转身，撒开腿顺着田埂跑远了，留下妇人和后面的一片嘘声，大家这才发觉原本正决斗的二人早已不见踪影，于是都鸟兽散去，也有人劝慰妇人几句，却没讨个好脸色，于是也悻悻去了，只留下妇人一人在田埂上，似还有几声低泣回荡。

  秀才跑到浑身没了力气，才瘫倒在田埂上，身体和精神都有些虚脱，竟就这样睡着了，待他醒来时，已是夕阳西下，秀才怀着复杂的心情往回走，正巧碰上傍晚回村的放牛娃，“嘿！秀才！”秀才不耐烦的摆了摆手，放牛娃却赶着牛凑近，“听说你今天打媳妇儿了？真牛！”秀才瞪了放牛娃一眼，“别胡说！”放牛娃嘻嘻笑了两声，“听说你媳妇儿给她老爹喊屈去了，明儿就要派官府来转你哩。”“什...什么？！不可能”秀才一下愣住，“怎么会..”放牛娃洋洋得意的拍了拍老牛屁股，“信不信随你，要我说，你可快跑吧，要不然要吃牢饭咯。”秀才有些犹疑，“我可是秀才，怎么可能...无凭无据...”秀才越想越心里没底，自己的秀才身份可是媳妇儿老爹用一锭大元宝找县太爷换来的，自己这番打了她一耳光，免不了让丈人大怒一场，真叫官府来抓也不是不可能，于是眼看着放牛娃走远，自己在原地来回踱步。放牛娃才走不久，秀才竟听见身后传来阵阵呼喝，转身就看见一个个灯笼和火把，一群人正向自己这边走来，身上依稀是县衙的行头，秀才立即跳下田埂，伏在田地里不敢动，心想老丈真是怒到极点了，否则哪能这么快，这时间点一定不能出现，须等老丈脾气消了再说，秀才这边才贴着田埂趴好，耳边一阵风声，竟是一人落在自己身边，秀才大惊，那人却捂住了秀才嘴巴，秀才这才发现竟是白天的那个方脸男，看过他的功夫，秀才更不敢动，两人静静趴在这田埂边上，方脸男不知哪里摸来了的草皮，往两人身上一盖，便用手掐住秀才脖子，秀才心知凭方脸的身手，自己就算喊了老丈过来，多半也要葬身于此，于是干脆眼睛一闭，听天由命，方脸有些想笑出来，但还是忍住，只是趴低了身子，手却依旧放在秀才脖子上。

  “我想回家。”秀才心中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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