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祸起萧墙 2
        中原武士与戎人的交锋处于焦灼状态。戎人非常聪明地选择这一片狭小的谷地作为战场，这里地势凹凸起伏，草丛灌木和砾石滩交替分布，杂以一簇簇的树林，战车难以发起冲锋。戎人显然做了充分的准备，他们为了限制战车的威力，制作了很多三角状的木架，上面捆绑着尖利的竹签或者木棒，作为阻碍中原戎车的有力武器。还有像杌子一般大小的蒺藜球，使用削尖的竹竿顺着钉在一起，戎人把蒺藜球抛到中原联军的阵中，形成了对车轮、马腿很好的伤害，而戎人对熊耳山的地形熟悉得就像是自己手上的掌纹，这就弥补了他们武器和防护上的劣势。

        宅皋狼的队伍处在阵列的最前沿，他们由申族精锐的武士和雇佣兵组成，战斗的经验非常丰富，他们还能保持互相配合的阵型。虽然无法发挥戎车冲锋的威力，但他们围绕坚固的戎车组成一个极有战斗力的堡垒，步弓手，长戈兵和格斗兵紧密配合，对戎人构成极大杀伤。可是对面的戎人异常勇敢，他们每一个人都是非常善于搏斗的武士，敏捷灵巧，富有洞察力，往往能寻到中原联军的薄弱处痛击。中原武士一面用同样的的勇敢对抗，内心不由得赞叹对手的勇敢无畏，也因为抓不住对手而焦虑。宅皋狼观察到戎人的军队简直像一个万国部队，有高大粗壮头顶白狼头的戎人，有矮小但异常机灵的戎人，也有枯瘦而特别有勇力的戎人。手中的武器各式各样，有粗糙的铜剑，长矛，牙棒，梭镖，斧子，链锤等等几十种之多。这真是一个野蛮而有力量的种族。宅皋狼的驭手被戎人的弓箭射穿了面部，栽倒在蒿草中。宅皋狼一手抓过辔绳，重新驾驭戎车，一手挥舞铜剑，击刺突然跳跃过来的戎族武士。羊舌夲保护着他，左手持剑，右手执戈，他的力量让他所向无敌。无麛躲在羊舌夲的身后，他的弓箭十分精准，让戎人大吃苦头。双方犬牙交错，交替占据上风，一些战车被攻陷了，戎人愤怒地用武器杀死了战马、砍断戎车。中原武士也被激怒了，他们在战车周围和戎人激烈近身格斗，战况异常惨烈，双方伤亡都很惨重。

        战斗不知道进行了多久，刺眼的阳光已经变得温柔泛起金黄色。戎人仍旧保持着旺盛的攻势，他们人多势众，尽管付出比中原武士多得多的代价，他们形成了对中原联军的合围。司马老将军也陷入包围，中原武士簇拥在他周围，避免戎人突入内圈攻击己方的统帅。老将军眼看着一辆辆战车被攻陷，阵型开始变得散乱，而敌人攻势不减，戎人的兵力有自己的一倍还要多。现在唯一的希望就是拖住时间，等待康叔子珝投入战斗，从侧翼狠狠打击戎人。

        康叔子珝的中军很晚才全部出发，他们偏离了既定路线，沿着宽阔的谷地行军。这里原是汉江一个支流的流经地，但是河道几经改道，现在这里水势早已枯竭，宽阔的河床长满野草。大军悠闲的行军，完全不像是一支即将战斗的部队。在接到左军老将军的探报之后，他们离开河谷越过一座山丘向左军方向靠拢。这时斥候回报前方山谷中发现戎人大批军队。康叔子珝命令中军就地列阵，并派出候骑探索附近所有山谷，以防戎人秘密隐藏在山谷，切断自己的退路。同时传出命令让右军公孙祚向自己靠拢。拘摇纵马从后队赶到康叔子珝身边，低声对表哥说道：“王叔，在此列阵，离左军甚远，恐不能割裂戎军。左军势必陷入危险，伤我一翼，戎军势大不可胜矣。”康叔子珝摇头反对，“此地形势险峻，山谷纵横，易于藏兵。此山谷广阔而总各山谷通路，在此列阵，进退有据。必待查明敌情而后动。”

        子珝的中军在山坡上列阵完毕，候骑来报，前方侧翼数个山谷，发现大批戎人军队列阵，总数达我方两倍。拘摇再次请命，“公爷，让我去冲阵吧。”康叔子珝再次摇头，“戎人很聪明，他们占据有利地形，而且人数众多。今天已经不可能击溃戎人了，孤注一掷的冒险，可能意味着失去全部的赌注。你派人传令右路公叔祚掩护我们撤回到后方的堡垒，让候骑传令给左军不可冒进，若中戎人圈套难免丧师辱命。”拘摇虽然知道此时撤出战场是最明智的选择，但左翼数千武士的性命可能就此葬送了。虽然事先对戎人军力估计有很大偏差，但他对康叔子珝开始制订一个冒进的计划，后边又过分持重多有不解，但统帅的命令他必须执行。

        咄唶驾着戎车从后队飞驰而来，手持长戈，对滑突叉手施礼，道：“公爷，不战而退，有损我中原武士尊严。臣愿冲锋，虽死不悔。”

        子珝奇怪咄唶此时为何不尊将令，明知道苦战无功还要冒死陷敌？拘摇内心却明白，自从咄唶与宅皋狼决斗落败之后，武士的荣誉感让他早有必死之志了。康叔子珝压住怒火对咄唶说道：“既然你有不畏强敌之心，让你去，你的家小我会接到王城照料。”

        咄唶在戎车上施礼谢过康叔子珝，挥动旗号，催动戎车在阵前高叫，“中国武士，贼我势不两立，今日有战死的武士，无有苟且的国人。”挥动手中重剑带领部属数驾戎车，冲下山坡。又有两家武士愿意随咄唶出击，他们驾驭十部戎车冲击戎人的防线。

        子珝脸上的肌肉不禁抽动两下，看着夕阳逐渐隐没的光辉，感叹巫师咸辅早已警告他此战不会获得全胜，而他对北方条戎南方山戎以及白狼戎伊洛戎都可能结成联盟的情报轻率地忽视了，他渴望的征服者的荣誉不会再眷顾他，第一次他会带着战败者的耻辱离开熊耳山。他把这次失败的原因也归结于左军过于自信的在不利地形之下陷于和成倍于己的戎人纠缠，结果使全军陷入被动。现在戎人只要守住自己的阵地，随着时间推移，就会等到中原人的崩溃。

        咄唶的车阵一鼓作气冲破了戎人的侧翼阵地，从一条山谷中杀出，出现在左翼战场。左军看到己方的增援，顿时勇气倍增。戎人抵挡不住庞大的战车的冲击，不得不向后方后撤。宅皋狼与咄唶会和在一起，他们召集残余的兵士和战车，重新列阵追击戎人，获胜的希望重新点燃。而戎人已经获悉中原人主力撤出了战场，他们得以派出更多的武士截击宅皋狼和咄唶的联军。左军的阵型终于支撑不住，他们明白失败在所难免，已经被自己的统帅抛弃了。司马老将军的护卫武士越来越少，老将军手持长戈直接面对戎人搏杀，一股戎人的生力军冲锋而来，仅存的守卫战旗的武士被敌人的武器击倒，战旗浸透着鲜血覆盖在他们身上。左军终于崩溃，战场变成戎人屠杀中原人的围猎场。残存的武士竭力寻找戎人的薄弱处突围出去，各自逃生。

        宅皋狼和咄唶被大股戎人武士包围，他们的步兵越战越少，剩下不到十几个人。戎人一拥而上，刀斧交加，咄唶的战马顿时倒在血泊之中。咄唶愤怒至极，跳下车去，挥舞着铜殳锤翻身前的两个山戎，但终究寡不敌众，他的最后一名亲随后背中了一矛痛苦地倒下。宅皋狼这边也是被戎人层层包围，他竭力驾驭戎车躲过障碍，羊舌夲在车前保护马匹不受到攻击。看到咄唶深陷重围，他们还是不顾危险冲锋进来拉上咄唶。可是右边车轮不巧陷入暗沟之中。羊舌夲放下长戈，猫腰抓住车辐，大喝一声，驷马奋力把车带出暗沟。可是趁着这个空隙，敌人用长矛刺穿了他的左臂，把他庞大的身躯掀翻在地上一个骑兵踩踏着他的身体越过去，羊舌夲喷出一口鲜血，摔在沟中。

        宅皋狼来不及悲伤，无麛也被冲散不见踪影。他冲出树林，闯过山谷，夜色降临，月光倒是出奇的明亮。咄唶的血洇红了车厢，他的眼神渐渐呆滞。渠黄也坚持不下去，终于扑倒在草丛中。宅皋狼拉住辔绳稳住车子，大声呼喊着渠黄。熏耳也悲伤地扭头俯身嗅着渠黄。宅皋狼的眼泪不禁夺眶而出，他抱着渠黄美丽的头颅，失声喑哑地恸哭。渠黄的眼睛失去最后的光芒，头颅无力地倒下。宅皋狼才想起咄唶身负重伤，过来替他包扎伤口。咄唶推开了他，让他扶自己下来，靠在一块石头边。“不用再管我，天神也救不了我。我偿还了欠你的一命，到另一个世界没有遗憾。这柄铜剑本是从你的家族抢夺而来，他理应归属于你，我们的世仇到此结束。如果有机会见到我儿子，希望你做他的老师，把武士的传统和记忆传授给他。”宅皋狼看着他的眼神逐渐失去光彩，月光下咄唶的脸还是那样可怖，他依靠在山石上保持昂然远视的神情，像一尊石雕一样死去。

        宅皋狼解开渠黄，心痛地看着她倒伏在草丛里，没有一点生机。逃生的愿望促使他驾着只有熏耳的戎车穿过一人高的草地。宅皋狼整个头脑和躯体都麻木了，他也感觉到熏耳机械而僵硬的步伐。可是他们无法停下来，戎人的叫喊声仿佛就在身后，到处闪耀着星星点点的火把。在越过一片灌木丛之后，他们和戎车一起沿着山坡滚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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