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溱洧舞会 2 (1 / 4)
        采蘋背着新采摘的荇菜沿着街道的石板路走着，两旁的住户亮起了油灯。前面就是申叔子郇的府邸，大门两边是青铜白鹤的雕塑，白鹤的胸前是方形的龛，一盏油灯在纱罩后面闪烁。一个青衣小厮在门前来回踱步焦急地等待，他看到采蘋背着竹筐走来，连忙迎上来埋怨道：“采蘋姊姊，您看是什么时辰了？就等着新鲜的荇菜入羹。差一点就要被叔郇老爷打死了。”采蘋抱歉地微笑着，跟在小厮的后面从旁边的角门进府，把荇菜送到厨房。大殿上灯火通明，数个年轻的侍女挽着高高的发髻，进进出出，捧着各样的铜豆铜簋，有的和采蘋熟识，也不说话，只是给她微笑或做个怪脸。采蘋来到厨房，帮着小厮们把荇菜放入陶盆中清洗。旁边一个上了年纪的厨娘不耐烦地站在一个热气腾腾的青铜釜甑前，用大木勺敲击着锅沿，催促他们。荇菜清洗好之后就向那热汤中倾倒，然后两个小厮把釜甑抬上一辆推车，把羹送到前殿。

        申叔子郇庞大的身躯距坐在食案后面，两旁的铜鼎冒着热气。食案上摆着一件绿莹莹的玉佩，雕刻着一头肥硕而凶恶的狼，锋利的爪子按着一头麋鹿。在叔郇对面跽坐的正是浑身发出恶臭气味的乞丐仓葛。这是今天下午叔郇从祭坛返回府邸的路上碰到的一个乞丐，也不知他怎么突然闯入他的车马队列中，像一个幽灵似的。他正要吩咐随从把乞丐扯下去痛打几棍，那乞丐就拿出那件绿莹莹的玉佩在他眼前一晃又重新藏掖在怀里。这让子郇心生疑虑，他吩咐随从把乞丐藏在后面的安车带回府邸。自己亲自盘问他的底细。

        仓葛恶狠狠地盯着申叔子郇的眼睛，“你仍然不相信我就是你的舅父吗？我已经打探清楚，你是我那可怜的妹妹唯一的儿子。”

        申叔子郇仔细辨认桌子上的玉佩，拿起来又放下。的确，这块玉佩和母亲去世前交给他的玉佩一模一样，质地就是一块玉石上切割下来的，雕饰也一样，镌刻的刀法也像是出自同一匠人之手。他仔细地打量面前的乞丐，在那些污臭和伤疤的下面，隐约能看到和自己近似属于同一氏族的特征，何况他竟然知道母亲的乳名。他从怀里取出另一块雕刻着狼图腾的青玉，和桌上的玉佩放在一起，二者几乎完全一样，而且纹路都接的上。母亲曾经告诉过他，整个氏族就只有她的哥哥下落不明，不知身落何乡，其他的人都在仇杀中殒命。他的舅舅如果找来，手里也会有同样一块象征家族图腾的玉佩。可是他现在贵为申氏统领三军的上司马，有一个这样乞讨偷窃为生的舅氏可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

        仓葛狡黠地看出申叔子郇犹豫的样子，俯身用低哑的嗓音说道：“我不需要你认我这个舅舅，我也不用你送我财物。我被关押了十年，好不容易逃出来，我绝不能再被抓回去。”申叔子郇看着他脸上纵横的伤疤，点点头，“你在我这里很安全。”

        “安全，就是把所有能够威胁到你的人全部干掉。”仓葛像恶狼一样开始向条案上的肉块发动进攻，他有十年每天依靠发霉的黍米饼活着，肉块蘸着酱汁的芳香早就刺激他的味蕾，他一边把肉塞进嘴里，一边对申叔子郇恶狠狠地说着话，仿佛眼前的肉食是他不共戴天的仇人。他的眼神中流露出绝望的悲哀，“有时我们不得不像野狗一样躲在夹缝里舔舐自己的伤口。”

        叔郇俯下身低声问道：“我们要干掉谁？”

        “我今早看到他，像一个邪恶的，鬼魂，又复活了。他要索回所有欠他的。”仓葛头痛欲裂，恨不得谁用铜剑劈开他的头颅。过去那些记忆的残片在脑子了反复涌现，每一次都像用皮鞭抽打他的脊背，让他面部抽搐，狰狞可怕，“他们好像在仇杀，一方把另一方逼到河里。”

        申叔子郇心里打了一个愣怔。因为今天从祭坛祓禊回来，康叔子珝悄悄派人邀请他到驿馆会见。从上次敷愉被箰伯和他的儿子履虎尾绑架之后，申氏就和康叔子珝结了仇怨，因为申侯怀疑康叔子珝就是背后支持箰伯的人。如果没有宅皋狼误打误撞杀了履虎尾和武陟，还不知道申氏最后会分裂成什么样子。箰伯因为两个儿子同一天毙命，痛苦万状，他舍弃了争夺家主之心，与申侯平息了争战，唯一的要求就是杀了宅皋狼，为自己的儿子复仇。两年前，箰伯在凄凉病痛之中没有熬过寒冬，病死在西俾城。申氏终于收回了分离出去的属地，但西俾城下属的两个城镇因为箰伯抵押给康叔子珝一直没能收回。申叔子郇从康叔子珝那里听到一个令他震惊的消息，二十年前扰乱中原杀死无数诸侯武士的赤奋若一直躲在冥厄城附近。这么多年，康叔子珝多方巡查，终于得知赤奋若做了冶匠，就隐藏在一处农庄，他派出游士缉捕。正当游士已经围住赤奋若要当场擒拿时，不料敷愉和宅皋狼赶到，把赤奋若载上马车带走了。游士并不知道是敷愉公子，紧追不舍，那赤奋若极为凶恶，竟把马车驱赶到溱水里。所以他请求子郇调动申族力量，全力去追查这个盗徒。子郇满口答应，他让亲信家臣前去公爷府查探家主是否知道这件事情，然后想着怎样派人去溱水舞会上搜寻赤奋若和宅皋狼又不惊动申侯。这件事有些复杂，赤奋若藏身在匠户，他带着宅皋狼，家主是否早就知道他们身份？为什么收留他们还让宅皋狼做了养马的家臣。正想不通这些事，就碰上仓葛拦住他的马车。

        派出去的家臣匆匆上殿，俯在申叔子郇耳边说道：“五年前出走的那个外族小厮宅皋狼又回来了，他和敷愉驾着马车出城，至今未归。公爷府里正乱的很，已经派出十几波人马去寻找。”子郇挥手让家臣退下，他用探寻的目光看着仓葛，“你认识赤奋若？”

        仓葛正贪婪地伸着脑袋啃食面前的烤猪，突然听到这个名字，脸上现出恐惧的表情，他抱着脑袋痛苦地说道：“他是恶魔，你去杀了他。天神早就该收走他的魂灵，我们的氏族就是因他化为尘土。”

        申叔子郇当即命人召集家臣和随从，吩咐他们准备戎车，前往溱水边搜查一切可疑的人，遇到公爷的卫士，就说帮助寻找敷愉公子，遇到宅皋狼和他同行的中年男子，那是劫持敷愉公子的人，一定要捉回来，如果不能抓活的，趁乱就把二人杀死。

        采蘋姑娘正在廊下找相熟的侍女闲聊，殿上申叔子郇和仓葛的对话她恰好听到。听说敷愉落水有难，子郇要带人捉拿宅皋狼，大为着急，急忙从侧门出了叔郇的府邸去寻萱栗。来到公爷府门前，见灯火通明，不时有兵士骑着快马进府通报消息。采蘋正愁如何进府，见跟随萱栗的一个小厮，到门前给卫兵传递什么话，忙把他叫住，说她知道敷愉的消息，让萱栗出来见他。

        萱栗就居住在申侯府内，敷愉不知去向，申氏家主听到通报摇头叹气，“果然这狼小子是敷愉的灾星，他们见面总不会安生。”萱栗宽慰道，“公爷不必担忧，往日他们遇到比这更难的时候不也是过来了，待会定有好消息回报。”

        萱栗走到前门，看到采蘋就在门厅的角落里坐着。采蘋忙悄声拉住萱栗到一边偷偷地告诉他她在子郇府邸看到奇怪的事。申叔子郇竟然招待一个浑身污臭的老乞丐，那老乞丐要子郇去溱水边寻找宅皋狼并杀掉他。萱栗也吃了一惊，连忙回到宫殿把采蘋在叔郇府上听到的禀告伯父。公爷听罢颔首，“看来他们果真被救上岸了。”心里想着敷愉虽然被救上岸，可别着凉受伤，另一方面叔郇私自去搜寻宅皋狼应该是受了谁的怂恿，也许就是康叔子珝，看来这位摄政大臣终于要把手伸到洢水南岸来了。这是自己要特别警惕的，只是这些事现在还不能和萱栗商量，便取出虎符命萱栗带着虎符和四乘快车，尽量赶在叔郇之前找到敷愉和宅皋狼，确保他们安全。一面让侍女传姆妈跟去，照顾敷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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