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冥厄疑云 1 (2 / 3)
        申国的军队在五月望日的第二天开始出征，一辆一辆的戎车驶过街道。附属的四方城守各个氏族的贵族也各自率领家臣劲卒跟随申侯出征，城内城外到处是各色绣着姓氏的旗旐。穿着甲衣的武士告别妻子儿女登上戎车，女子们在他们的戎车上系上平安符。敷愉也做了几个平安符，那是在五颜六色的丝带上绣上全安、万福等字样。第一个系在阿翁的车轼上，第二个系在伯父箰伯的戎车上，第三个系在叔叔子郇的车上。剩下的给了她的堂兄弟们，他们有的还一脸稚嫩，第一次跟随父辈出征，穿着鲜亮的甲胄，脸上显出跃跃欲试的神情。

        几十辆戎车陆续出城向南开进，车后跟着手执弓箭长戈的劲卒徒兵，再后是辎重大车沉重地行进，车轮足有一人高。敷愉攀上望楼，看着阿翁的树立申字旐旗的戎车走在泛着光芒的田野中。守城的甲士开始关闭城门，巡逻的骑兵遣散街上送行的人群，手持木铎的司隶沿街大声宣布城守的法令，即日起开始门禁，只有兵士护卫的打樵队才可以每日出城而且必须定时回归，其他人等一律不得进出，每旬的集市限在瓮城开市两个时辰，等等。敷愉希望阿翁能尽快得胜回城，好赶上秋狩时节，去溱苑炙肉，捕到小鹿小兔放到后院里。也能够自由骑马出城在草原上驰骋。也会有新的好看的麂皮靴子，雉翎冠饰。但是现在唯一能去的地方就是内城的学庠，那里还比较有意思一些。

        敷愉是学庠里唯一的女孩，而且是被准许骑马入庠的。当她去堂上跟随老师读书时，宅皋狼负责照料她的马。同时他也会坐在草地上展开一卷竹简慢慢地读。父亲曾经教他认识一些书简上的字，他勉强读懂这些字表达的意思，一部分要靠猜测。这样他就触犯了双重的当地贵族孩子的禁忌。一方面敷愉把他当做府内的人，亲密程度竟然超过那些和她有各种亲戚关系的贵族孩子，而他们普遍仇视这个长相似戎人的外乡人。加上这个养马的小厮竟然捧着竹简读，简直是大逆不道。于是他们密谋给这个外乡人一个教训。为首的是箰伯的小儿子武陟，他是学庠里除了敷愉外具有最尊贵血统的贵族，也是最年长的学生。

        当宅皋狼去廊下取草料的时候，十几个贵族孩子从两边隐蔽处冒了出来，有的拿着桐弓，有的举着用树枝自制的长矛，有的就用烂泥，他们一起呐喊着，“教训这个戎犬，”所有的武器向宅皋狼身上投掷。宅皋狼无法躲避，四周都是敌人。他的脸上被那些木棍做的矛和弓箭刺破了，身上的衣裳糊满烂泥。更让他愤怒的是这些贵族辱骂他为戎犬。看到武陟得意洋洋地指挥其他孩子向他攻击，宅皋狼猫下腰猛地扑向武陟。虽然武陟比他高了一个脑袋，猝不及防，竟然被宅皋狼扑倒在地上。两人扭打在一起。随从们和学庠的仆役闻讯赶来，忙不迭地分开他们。两人身上都滚满了草屑泥土，脸上也各自挂彩，分不清谁占了上风。

        武陟大怒，要求随从把宅皋狼拖出去杖毙，因为他竟然胆敢殴打贵族。随从知道宅皋狼是申侯家的小厮，不敢造次，连哄带劝，说这小厮必然会被带回去严惩，公爷是他堂伯，必然会替他出气，我们出手反而不妥。敷愉出得学堂，看到宅皋狼一个打他们十几个竟然把武陟打的鼻青脸肿，非常开心。她蹦蹦跳跳走过来，拉着宅皋狼说道：“这是我的家臣武士，是最厉害的飞马酋长的外孙，你们切莫再来送死。”武陟听了，更加气得半死，口口声声拿大棍来，要亲手惩处这个奴儿。敷愉诡异地一笑，拉着宅皋狼跑开了。

        他们跑到后院竹林边，敷愉让宅皋狼在一处石凳上坐下，自己掏出一块锦帕小心翼翼替他擦拭脸上的泥土。宅皋狼忍着痛红着脸说道：“我不是戎人，也不是什么飞马酋长的外孙。”敷愉弯着好看的大眼睛笑道：“做戎人没什么不好，他们的衣裳漂亮的很，镶嵌着昂贵的宝石，他们的冠饰尤其华彩，中原见不到这样漂亮的帽子；他们的马儿都披着最漂亮的织锦。现在，你不要说话，因为你是一个战死的武士，英雄，我来为你做最好的祭祀，施展法术让你重生。”

        在林间空地上，宅皋狼和敷愉用柴草搭起一个木架子。敷愉让宅皋狼扮成战死的英雄，用一匹小马背着他。宅皋狼总要睁开眼，敷愉忙用小手捂上，“死人眼睛是闭上的。”

        “做死人真的很难受。”宅皋狼横在马背上感到肝肺都在颤动。

        “再过一小会就好了，我把你放在那堆火中，然后我会唱招灵歌，就让你复活了，而且你会长出翅膀像凤鸟一样飞起来。”

        敷愉从小马上把宅皋狼拖下来，让他躺在柴堆前面。嘴里吟唱着：“魂兮归来！不要安身于异乡。那里巨人身高嘴长，你的灵魂莫要被它损伤。那里十个太阳把你暴晒，石头也化为泥浆。那里有九头的毒蛇，吞噬英雄的灵魂才能生长。归来兮，英灵之魂，跟从亲人歌唱；归来兮，英灵之魂，跟从熊熊光芒，化作灵鸟，在家乡的天空飞翔。”她手里比划着用燧石点火，却不曾想真的打出了火星，点燃了地上枯落的树叶。开始敷愉拍手大笑，觉得这样逼真效果最好，不想火借风势，突然熊熊燃烧窜起一丈高。敷愉的帛衣也被点着了，宅皋狼唬了一跳，立刻就复活过来，上前帮助敷愉扑打身上的火苗，结果自己的葛衣也被四溅的火苗点燃。前堂众人看见火起，大惊失色，忙不迭搬来盛水的陶罐铜盆来灭火。看到敷愉脸上黑一道白一道，帛衣也被烧了几个大洞，姆妈嘴里喊着“天老爷保佑”，搂过来仔细查看，幸喜没有丝毫损伤。又转身责骂宅皋狼。敷愉笑着说道，“没有他的事，他刚才作战战死了。我要给他举行武士的殇葬仪式。”姆妈和仆人仿佛心肺都要吐出来，这个小公主天不怕地不怕，无论他们怎样威胁哄劝，她都是当时答应的好好的，转过天就不知道翻出什么其他的花样来。

        宅皋狼虽然没有受到鞭打，但是再也不允许他陪同敷愉到学庠去。于是敷愉也不去学庠，她宁愿陪宅皋狼洗刷马匹。他们一起攀登箭楼眺望远处，看太阳落山。一起玩王子公主的游戏，在这个游戏中，敷愉会嫁给他，为他生小王子。越是和敷愉亲密，宅皋狼越是和那些贵族孩子对立。他们几乎每一天都会打上一架，宅皋狼一人常常要面对三五个甚至更多的对手。

        进入冬季祭天之日前十天，南征的申族军队终于返回了冥厄城。

        由于今秋雨水连绵，道路几乎变成水泽，前方的消息很难及时传递回来。双方相持了这么长的时间，冥厄死伤了很多的武士和徒兵，每日都有送葬的队伍哭泣着穿过城门。更多的粮食马匹沿着同样的道路向南方输送。留守的眷属每日都在祈祷，大军能够平定叛乱，能够战胜敌国，自己的亲人安然无恙，立下战功。

        得胜的消息，那些伟大的武士英勇的故事就在申族武士回城的一天内突然在整个冥厄城传播开来，举城若狂。所有的居民都簇拥在街头，奉上珍藏的湑酒，果珍，肉脯。每部戎车，武士，徒兵周围都簇拥着一群狂热的居民。关于这次远征的细节，就在每一个狂喜的居民中间口口相传。

        征伐开始很顺利，在第一旬就攻破五座城镇，申族的军队加上姻亲诸侯的助兵也有近万人包围了叛乱者的大城。叛乱者对于围城早有准备，他们积蓄了大量弓矢、礌石、滚木，以及必须的粮食草料和木柴。同时，他们加固了城墙，修建了好几座卫城。远征军每日轮番攻城，双方在城墙上下展开肉搏。相持了一个多月，敌人的援军赶来，双方就在城下展开车战。申氏军队由于连续作战，兵士疲乏，鏖战一天，也无法取胜，只能退却到一座小城固守。敌方围住了小城，切断了粮食供应，我方一度陷入危险的境地。后来趁敌人的懈怠，抓住敌人空隙打了反击，抢夺了对方的粮草辎重。双方僵持，渡过了阴雨连绵的季节。我方修整一段时间，补充了粮草和兵源，终于在对战中占得上风。敌人无法坚持，提出议和。双方在城外筑坛结约。敌国撤出所有兵士，归还侵占的土地。叛乱的首领允许他们逃亡到异国。申侯重新任命家臣做城守，然后班师回到冥厄。

        箰伯的儿子履虎尾是大家传说故事最多的武士，他是申侯血缘关系最近的一个堂侄，他的眉毛很奇特，黑色赤色和黄色相杂，平添一股凶恶。他是申族不亚于叔郇的勇力的好汉，号称敢于和老虎搏斗的男人。这次出征履虎尾作为左军统帅，无论攻城车战守城反击，每一次他都是打头阵的武士。最重要的一仗是他率领十部戎车突袭敌人的增援车队，抢下无数的粮食和武器。唱诗人写下上百首诗篇歌颂他，满城到处传唱。居民们都在私下里议论，公爷是否很快把履虎尾定为爵位继承人，做申族新的家主。

        庆祝的活动持续了三天。申侯率领所有的贵族为家庙献祭俘获的牲畜，公开对叛乱的重要俘虏施加了刖刑、黥刑和鞭刑等不同等级的刑罚，让他们穿上奴仆的衣裳舂谷做工。最后在申侯的宫殿，所有的武士聚集在一起，享用八簋之餐。公爷没有宣布过继履虎尾，但他封赏箰伯仅次于冥厄城的西俾大城做城守，并担任掌管刑罚的司寇。箰伯这才露出满意的笑容，脸上纵横的皱纹每一道都颤颤地映着红晕，他手举酒爵，舞之蹈之，献上最肥美的牛臀尖肉为公爷奉寿。同时把最爱的两个年轻貌美的歌姬，一并献给公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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