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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文莱揪住脑门上的发绺，蹙眉说别扯上我爸，他都不在场，那签名是我叔仿的。

  光头说那就奇怪了，老板说要不是你爸在场担保，他还不借呢，谁不知道你叔逢赌必输。说着用两根手指夹出字据，在顾文莱眼前悠哉地晃动，如摆动一面胜利旗帜。一撇嘴说你看这不是白纸黑字写着嘛，也不像假的。光头怕他没看清，又反手晃一遍。顾文莱的眼前如荡漾出一朵朵白色的涟漪。那些黑字像蝌蚪颤颤巍巍地游向他的眼窝，就差长成青蛙引吭高歌了。

  顾文莱觉得好气又好笑，说要重复几遍呀，我的黄瓜都蔫了，要不这样，咱们走法律程序。

  光头啧啧嘴，有一丝不悦。顾文莱接着说，你们要报警还是上法院打官司，律师请了吗？问问你们的老板去。光头的肩膀松垮，缓缓向后仰坐，抠着脖颈上的痘痘，说这可不好办，要走法律程序就不需要我们了。

  两个黄毛点点头，其中一个帮腔说谁怕谁，但声音轻，走钢丝般小心，顾文莱却听得仔细，说我劝你们还是花心思找找我叔在哪里，我听人说他逃到安徽了，你们试试？光头呷茶打趣，你这说得轻巧，把我们当叫花子打发了。双发掰扯到最后，顾文莱恼了，大声说就这么着，不然我报警了。光头欠起身，也不客气，说你的工作单位可是离我们住的地儿很近，要不到时候校门口见？顾文莱鼻孔哼了两道气，没有吱声。顾妈赶紧和稀泥，说不至于闹到学校。光头转过身，似在装聋，又是用脑袋朝堂外一点，跟他的黄毛小弟迈槛而去。

  顾文莱也没多想，闷了几口午饭，加一根刚才咬了一半的黄瓜，倒是顾妈忧心忡忡，眼神闪烁如风吹烛火，摇曳不定。顾文莱走时对她说，没事的，法不容恶，他们敢闹，警察就敢抓。咱不怕，咱没钱，也没欠钱。

  等他回到学校，已午后一点。他立刻找签到处把名字签好，一个多月没握笔，字完全长歪了，跟他的眼神一样飘忽。礼堂里已坐了几匝人，领导在台上抿茶，等会议开始。许久未见的同事们正热络地调侃，礼堂像一个宽口的玻璃瓶，里头装满七嘴八舌的声音，摇一摇还有铮铮回音。顾文莱一眼就找到了同组老师张杠杠，他的头发像一顶因吸收了日月精华而格外浑圆的蘑菇，兀自耸在人群，顾文莱观察过，五级的风根本吹不进他的发团里，正午的太阳光也走不进他的毛囊。

  顾文莱走到扛扛身旁，猫腰拍他的肩膀。扛扛仰头撞见一对仿佛刚刚出土、还布满泞浊纹理的眼睛，问你怎么啦，满眼疲惫啊，昨晚刷副本任务太莽了？顾文莱坐定，打开折叠板，说刚才处理些私事，给闹的。扛扛说你有啥家事，咋地你的春天来了？顾文莱说别闹，捶你胸口。他伸长脖子，近乎贴住扛扛的耳根，说他有第一手新人资料。扛扛狐疑地说什么资料，说来听听。

  顾文莱从兜里掏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刷，揿着照片说扛扛你瞧，这是啥。扛扛也伸长了脖子，定睛瞧，说原来是新老师的靓照啊，你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顾文莱克制地挤喉咙笑。他想，扛扛出身富贵人家，妈宝一个，珠圆玉润，怎么会愁老婆。听说正秘密谈着呢，而自己要啥没啥，还指望找一个殷实姑娘来充饥余生，管钱管饭。聊了好一会儿，顾文莱说扛扛你看着点，我有点困，到时候轮到新老师介绍，你就喊醒我。扛扛说你睡吧，有我。

  顾文莱打起盹儿特别安稳，从不打鼾。窗外斜伸进一束桂枝般的阳光，闲闲地罥在他的脚踝。扛扛顺着光，发现顾文莱的鞋子有些皱巴，边沿黑黢黢的，像一瓣虫啃的白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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