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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轮到谢云上台，扛扛肘了一下顾文莱，见他睡得如皮革包裹，扛扛挠挠太阳穴，用脚尖踢顾文莱的小腿肚。顾文莱颤着醒来，揉揉惺忪的眼，抹抹流涕的鼻，努力让焦点往台上凝聚，问，扛扛咋回事。扛扛说，你照片搞反了。

  200寸投影大屏里立着一个羸瘦的、戴透明眼镜框的女人，眼狭长，如险峰悚峙，刘海疏疏覆额，侧发齐到耳垂，垂上坠剔透耳环，明灭如星。顾文莱心想这不是他喜欢的那类，随即一个声音从心里呐出来，你这条件还挑三拣四，有姑娘看上嘛？顾文莱莞尔一笑。屏前的谢云一幅孔武有力的站姿，砚台般方脸，两道刀刻眉，平如田埂。台下渐有打趣的笑声，虽不响，却有感染力，酿出更多的笑声，最后喧哗不已，领导也乐了，肉一挤全是沟壑令纹。谢云愣着，顺前排老师的指向，回头看，陈云细长的眼睛在屏幕里直勾勾地挂着他，他随即也羞赧地摸起后脑勺，憨笑几声。气氛愉悦，松松垮垮，也没人责怪。顾文莱松了一口气，整个人深深地码在软垫座位上，觉得有些对不住他俩，以后再道明吧。

  顾文莱捏了一把扛扛的臂肉说，你没及时叫醒我。扛扛笑着说，前面都挺顺利，我光顾着淘宝就给耽搁了。顾文莱拍拍脸颊，振作精神说，下面该到重头戏了，可要仔细听。扛扛按灭屏幕，把手机盘在宽手里。按照流程，领导该宣告本学年的教师具体工作部署。学校老师分三拨，一二、三四和五六年级主课老师为一拨，主课老师所在年级常年轮换，关系最错综；音体美较轻松，归为一拨，科教独占一拨。余下的品德、书法、综研就像蛋糕上点缀的几粒樱桃，无足轻重，但必须要有，蛋糕才好看。顾文莱是一二年级组的语学老师，常咨嗟屁大的孩子，就该狠狠学品德，背《三字经》。一个个成天飞天遁地，刨泥走穴，嘘嘘扬到别人腿上，趁午饭间隙扒拉别人的文具盒。长得倒是水灵肉细，藕臂鹢首，心里头却天真渐失。顾文莱用混世魔王来形容班级孩子，无奈地长叹家庭教育的缺失不是几节品德课就能弥补的，得没日没夜地上课才行。顾文莱对扛扛说，不知道今年会不会升上去，教中高年级。扛扛说，我不知你怎样，但我肯定还在低年级，因为领导不待见我。顾文莱觉得扛扛像个深谙世道的算命先生，提前给自己算了一挂，爻辞是潜龙勿用。

  顾文莱、谢云和陈红分到了四年级，听到结果的瞬间他因即将和学生离别而感叹潸然，心有被掏空的澄净之感，又仿佛千万条枝柳在眼前参差起舞，乱成一片。随即他和扛扛分别，汇入了退会的人群里。去新办公室之前，他得把旧处的个人用品打包清零。穿过笔直的二楼走廊，这是他过去两年常走的路，香樟树喷出勃勃的辛味，风翻开枝头的青穗，携着一身绿吹入办公室。顾文莱想起从前领学生来树下转悠，讲解如何写好一株植物，按照顺序，从根本讲起。一时间他有点恍惚，整理时发现几本因一时疏漏而掖在夹缝里的学生版《补充习题》，捋去浮灰，封面上题着的学生姓名已跟他无关，虽然名字背后指向的模样他还记得，模样里藏着的习惯和性格他也通晓，可是没有纽带把他们绑在一起。彼此都自由了，顾文莱却滋生“羁鸟恋旧林”式的惆怅。老同事也陆续来到，大家彼此寒暄，保持着应有的礼貌。顾文莱对坐在身后的年级组长抱拳说，谢谢姐，两年来辛苦了。年级组长咧着嘴，露出虎牙说，没有的事，大家都辛苦。顾文莱把旧物塞进纸箱，气沉丹田，腹部抵着纸箱下沿，拉长脖子说，各位，辛苦啦，我先走一步，拜拜！楼下的矮树丛突然腾起一串急促的蝉鸣，像谁在暗地里放了一串鞭炮，好一会儿还有余响。

  顾文莱找新办公室费了些功夫，索性在一楼，不必攀。纸箱沉沉地摆好，手背揩去额头两鬓的汗，顾文莱长舒一口气，四下打量起办公室，四四方方，从窗到墙，摆三道办公位，每道坐四人。有的之前熟稔，进门时就眼对眼笑，算是招呼。谢云和陈红坐在中间道，最外道坐着音体美老师。老教师正谈笑风生，唾沫星子砸地，能破个坑。她们只要挑出新的八卦新闻，譬如市里某某老师车库幽会等，立刻就有人接应，八卦就像一条活跃的水，总是能流到它应该流到的地方，每个人都被这八卦滋润得绯色动人，八卦连接着老教师们心中各自的池塘，浚通了许久没见从而堵塞的淤泥。顾文莱交叉着脚，心想果然八卦是女人间最好的粘合剂。另一边，谢云、陈红和其他老师就显萧瑟，筚门圭窦。他们不喜也不忧地坐着，脸上像织了一层蛛网，蒙住了表情。光从背后折进来，他们端正的身姿拓出同样端正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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