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父与子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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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父与子
        真武山上,鬼谷峰中。

        大巳中左右。一名看着不过三十左右的道士伸着懒腰走出了房间。向着峰上正殿走去,一路上师祖之声不绝于耳。直到进了峰上正殿,同样是一位看着三十左右的道士恭敬行礼之后,“师父,您这是又要外出了?需不需要弟子安排几个晚辈陪您一道下山?”这人面目方正,头戴七星冠。大眼粗眉,瞧着便有些面善。而那被唤作师父的道人,头戴莲花冠,先上了三炷香。而后装作沉思,脚下却是暗自挪着步子。“为师静极思动,算出今日便是你五师弟出生之日,但此子命中有一大劫,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的结局,为师…”七星冠的道人却也好奇,自家师父向来懒散,今日怎的如何勤快。正听的仔细,可声音却是越来越小,最后更是戛然而止。微一打量原来一个不留神,自家师父已经暗自掐诀,从殿门处遁出了峰顶的道观,无处可寻。道人也是去了三炷香点燃,对着殿上祖师真武,师伯祖玄都两座神像一拜,而后上香。

        话说这莲花观道人,一道遁术直接出了自家山头,刚到了路上便把莲花冠摘了收入袖中,一根簪子简单拢住头发,而后整个人骤然变得略微苍老了些,看着四十有余。须发花白不说,连带这肚子也鼓胀了一圈,胡须更是长了一寸有余。双手揣在袖中,形象有些猥琐的慢慢走着,直到午后寻了一处集镇用两百越刀(刀币)买了头驴子代步,才又继续悠悠然的赶路。

        傍晚刚刚吃完饭后,再次上路的道人遇到一个骑马的邋遢汉子,汉子马上有个外面缠绕了一层又一层的长条状破布包裹,如鹤立鸡群一般乍眼,只是这马上包裹不少,难以窥见真容。那马自是高头大马英武不凡,只是有些羸弱,虽非举步维艰,但那马上的大小包裹,瓶瓶罐罐臃肿不堪,却是衬托的马儿原本只有五六分的羸弱,此时看着已然成了十分的羸弱不堪。

        “哎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齐树枝吗?怎么您那截子老树杈还没扔呢?”道人骑着驴子,贴了上去。此时穿着浅蓝色道袍的道人扣着鼻屎,有些戏谑的说着话,座下的驴子更是不时的叫两声,让人格外生厌。这邋遢汉子却并未搭话,只是原本垂着的头颅忽的抬了起来,紧闭着的双眼睁开了一丝,瞥了一眼道人之后,又从马上取了一只带有泥封的坛子,泥封自行飞出,原本系挂坛子的草绳仿佛本就断开一样,不曾妨碍半点。邋遢汉子提着坛子,仰头一口饮尽,胡须衣襟都湿了不少。随手向后一扔,而后又自顾自的低头睡去,才听的一声脆响,就又睡了过去,端的是酒气熏天,鼾声如雷。天色渐暗,二人之间一时无话,最终一个在马上,一个在驴上,一般姿势沉沉睡去。突然间,老道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一旁马上的邋遢汉子仿佛风中烛火一般摇曳,变得明灭不定,片刻以后却又恢复如常。仍是摘了酒坛,自顾自喝完,酒坛向后随意一扔之后,又继续沉沉睡去。不远的天空中此时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光线,不知飞往何处。老道仿佛梦呓一般,吸了吸鼻子,嘟囔了两句“不安生了,不安生喽”…

        话说军葬之际,白弈面沉似水,除了必要的指令近乎一言不发。当先万军泰半在副马横亘一围裹尸布,其中便是阵亡的兄弟,好些的还能用上马革,将佐或许还会被刚入伍时的兄弟用自己的披风包紧。斥候营此时探查范围再度增加,每隔两刻回报一次军情。各部相隔一里缓行回城,待到白弈回到阳关已经是午时七刻。行至西门内军营处,白弈停马看向师左,目中有些凄凉悲痛之意,眼底却隐隐有怒火未熄。“你带亲卫先行回营吧!”不等师左回应,就奔着城池正中的典军狱疾驰而去。此时白师左心中一惊,暗道一声不好,连忙吩咐身边都率派人通知后续各营主将,另派心腹火速通知刚入城的三虎立刻赶去军狱,随后直入军营奔着关押白珑之地,快马赶去。

        且说这白弈拍马而来,到了军法司更是直接飞身下马。见了迎面而来的司刑,便问了一句“骑军一营主将关在何处?”那人简单一礼,便回话道“白统领亲自关入的内院左手尽头第一间,军帅这次可是要提审?”司刑正欲跟随,却被白弈制止。在想讲些什么却只能看到一个匆匆老去的背影“去忙你的吧,我去见一见他!”一身白袍有些萧索的走开,只剩下军法司司刑躬身称“是”数名军吏也是同样不敢作声。

        白弈的步伐并不快,但却有些决绝的意思,行至关押白珑的牢房外,白弈顿了一下,发现门已经被锁住,自己来的匆忙并不曾问过门上是否有锁,更别提什么钥匙了!恍惚了一下,才喊了一声来人,心中却是想到自己此时原来竟然已经到了心乱如麻的地步了吗?牢内的白珑听到父亲的声音,身躯却是止不住的颤抖了一下,父亲还是亲自来了吗?等到军法司内小卒跑来打开牢门之际,白师左出现在这一排牢房尽头处的拐角,脸上却是带着一丝尴尬的笑容与白弈对视。“家主!”话音重了不少,少有的直视着白奕,却没有半分退缩。而白弈则是罕见的在与师左的目光对视中率先挪开了目光。白弈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匆忙赶到的白三虎撞了一下师左,而那小吏在这氛围中也是手上一抖,把铜锁掉在地上。本来气势上已经有些被压住的白弈,也是在刹那间做出了行动。“你们两个在外面等会儿吧,我想跟他单独待一会儿。”二人此时亦是有些不知所措,白师左有些一鼓作气再而衰的意思,虽是恶狠狠的瞪了一眼三虎,却只能跟他一道躬身行礼,回了一声“是”。白弈略微佝偻的身形,独自开门而入,里面就是自己的亲生骨肉,同样是让骑军损失惨重的罪魁祸首!师左与三虎,悄然挪步到门外,静静等待着,而牢房中只有死水一般的寂静。

        虽然进到牢房之中,但是牢房毕竟比不上督帅府里的房间,昏暗的环境让人难以观察到更多的情况,而白弈进门后始终无言,只是背对牢门面朝黄土夯筑的墙壁站定,仿佛墙上便有一副画卷,又或者是那阳关督帅府的正堂上的舆图。白珑亦是沉默不语,父子二人心中想法不尽相同,但是此时若是换一处地方,却实打实的是一副很和谐的画面,只是这次见面的地点终是牢房,而除了这父子二人边上此刻也再无一人,更不要说在一旁欣赏此刻的看上去颇为和谐的场景。

        “子雨,我需要给所有人一个交代!”白弈言语中带着些怅然若失,白珑原是有些不敢去看自己父亲,但听着父亲有些冰冷的声音,白珑在昏暗中用力看向身形略显佝偻的白弈。“父亲想要如何处置孩儿?”目光中陡然凌厉了些许,但却仍是静静等待着父亲大人最终的宣判。或许是不知如何开口,气氛又忽然间归于沉寂。白珑能够感受到空气中的冰冷,却看不到白弈负后的双手都在暗自用力,倘若能够靠近些便能看到白弈指节都已发青,身体也是微微颤抖。可一个从小缺少爱,没有父亲照顾的孩子,还是好想被保护,只是男人总有自己的尊严。其实我真的,很想喊一声:父亲,救我。

        “原父亲要用孩儿的命,去换一个铁面无私的好名声吗?是鸩酒还是白绫,拿来便是!”许久无言,白珑忽的起身打破了原有的沉寂,只是腿上此时带着伤,有些站不稳,只能借力木床先稳住身形,白珑此刻的发抖和自己父亲是不同的,那是恐惧,是腿上的痛,是用来打破这父子之间死寂氛围的色厉内荏。同样也是一个孩子面对绝望,除了喊叫而没有一点点办法的声嘶力竭。白弈转身了,第一次在这间牢房里,正面面对自己的长子。“跪下!”倔强的老头此刻已经不知心中究竟是悔恨更多一些,还是失望更多一些,但作为一个父亲,自己应该去处罚犯了错的孩子,也必须去处罚,就像他说的那样阳关上上下下可以不要这个交代,可自己不能不给!在这一瞬间,两个男人哪怕是父子,也逃不出动物的天性。就像老迈的狮子想要惩罚逐渐长大而又不再遵从自己的小狮子,而长大的小狮子哪怕明知道自己错了,哪怕心中仍有畏惧,但是真的就可以心甘情愿的就此屈服?“我没错”像是得到了自己的肯定之后更加自信,白珑吼的更加大声了“我没错”。两道目光在昏暗空间中对碰,他的目光,像是一根老剑条,浑浊而又古朴,遍体鳞伤的剑身像极了他心中的复杂。而他的目光像是火堆,骄傲和倔强之中掺杂着激愤的火焰,火焰中燃烧的木柴是深深埋藏,只有自己知道的苦涩。

        人世间总有很多不讲道理的事情,比如说喜欢一个人,比如说公主们的小脾气,又比方说两个男人之间会有很多不能细说的小默契。同样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话也总会有很多让人意料不到的简单!只见白弈右手金属光泽一闪直接破开自家大郎的护体真气,拿住白珑左肩,单手将白珑拉向自己,白珑起先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并未来的及作出反应。但被拿住左肩之后也是肩头一抖,想要摆脱白弈。白弈何其老辣,左手一勾白珑右肩,当时便将白珑在空中翻了半圈,随后双手狠狠一按便把白珑砸在了地面上。暗金色,亮银色的光辉四散,白奕左手挡住白珑踢向自己头部的右腿,另一手狠狠一拉白珑肩膀上的甲胄,瞬间将白珑提了起来,而后一脚踹出,稳准狠的避开甲胄,踹在了白珑的腹部,搜着布帛撕裂的声音,身上甲胄在巨大的力量下瞬间脱离,只剩下一身黑色内衬的白珑狠狠地撞到了墙上。他大口的呼吸着浑浊的空气,粗重的喘息声在逼仄的牢房里清晰无比。

        “你对不起跟随你出征的北凉儿郎,更配不上这身甲胄!来人把这逆子拖出去,军杖一百,发配渭南充军。”白弈一手攥着白珑身上黑甲,很是失望的走了出去。原本应该失魂落魄的白珑,此时双手向后抠住墙壁,盯着仿佛随时会暴起的白弈。如果一切可以重来,自己又何尝愿意那么多兄弟逝去。白弈走出门的一刻,白珑仿佛失去了力气,软倒瘫坐在地上。是一切尘埃落定的放松,更有一些失落。

        出了门的白弈将白珑甲胄放在跟来的亲卫统领白师左怀中,转身看到的是吴峥鲁进领头的过半营尉,只差几名营尉未到。“督帅!”众将拱手,唯独二人,一人跪地搂住自己左腿,另一人也是跪地言说“大哥,子雨罪不至此啊!”一时间局面有些僵持不下,那搂住自己左腿的乃是吴峥,跪倒讲话的是鲁进。“我已问过随行军士,义渠兵马想要夜袭阳关,倘若放任义渠的杂种出寨,我三营骑兵只怕会是腹背受敌,子雨临阵处置并无失当之处,奈何义渠军中有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统帅,此人临危不乱调度有方,才挡住了子雨六千骑兵的脚步啊!此非战之过,实乃天意作祟。”这鲁进狰狞的外表上有一股说不清的严肃。而此时白奕身后的白师左也是捧着甲胄双膝跪地,“家主,您放过子雨吧,他已经知道错了。”说着看了眼牢门唤白珑出来,“大郎,你快跟家主认个错吧!”“大郎,大郎,大...”白奕满是失落的从吴峥怀里撤出了自己的腿,而后穿过众将准备离开“督帅(大哥)(家主),三思啊!”留下来的就只有一个苍老的失落的背影,可就在此时变故发生了。

        “四哥,子雨三岁那年,高烧不退,咱北凉的医者束手无策,嫂子为了照顾他,数日水米未进,三虎一个人去的大梁,才把西河神医扁老先生请来。您做这决定,可想过四嫂答不答应。就算四嫂真答应了,子雨的命也是有俺三虎一份的,你要是想打死子雨,就先把我一起打死吧。阿目从我还小就念叨着子雨这孩子命苦,要我好生照拂,临终前更是把子雨的手放在我掌心,您这是要让三虎不孝啊。三虎自小就没了爹娘,阿母就是我亲娘,要是连她老人家的话都做不到,你还直接杀了我吧!”只见三虎急匆匆赶来后,刚过转角就紧紧搂住白奕腰身,任白奕如何拍打推敲都不肯放手。要说这白奕呢也是左右为难之中,偏偏自己有事肩削腰细的身型,一时间倒也推不开三品修为的白三虎,这要是庞二牛鲁进那般膀大腰圆,只怕三虎也抱不了这么紧。但是心中原本坚持的想法也是松动了不少,却听三虎说道“第五营的兄弟们也说了,老于的死他们不怪子雨,阳关的兄弟哪个没送过几个袍泽离开,老于走了,我心里也难受,子雨心里就不会难受了吗,三虎不懂什么道理,可子雨毕竟还年轻,错了可以打可以骂,阳关的军棍都是专门针对武夫体魄炼制的灵器,一棍下去管你是三品还是二品,都要皮开肉绽,一百棍,命都要没了半条。何况北凉向来鄙视退兵发配的汉子,这要是去了渭南,渭南的姬家不一定怎么使坏呢。”

        白奕沉默了许久,最后右手轻轻拍了拍三虎的后背。“好了”左手有些轻颤的他看了看前后的各营营尉,阳关所有主将都已经在这里聚齐,前后围住了白奕。“把他削去军职,送到最远的戍堡去吧。”回望一眼牢门,白奕只是叹了一口气,再没多说些什么。

        沙场无意丧忠魂,今朝且把罪加身。父子同心难共语,功过成败后世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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