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额娘如是说——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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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额娘如是说——
        “九·一八”之后,卢嘎户俩口子自己说是回打牲乌拉街了。卢嘎户说,当不当亡国奴咱自己说了不算,可找个看不见东洋矬驴的地方咱自己就当自己个儿是个傻狍子找个清静地儿糗一糗,这总能让咱自己当回家吧,这,咱自己个儿怎么也能说了算吧?眼不见心不烦,老子溜之乎也走他娘那个拐拐腿儿。

        这夫妻俩先是有人说去了关内,后来又有人说他和他老婆回了打牲乌拉街。实际上这俩口子走得不远也不近,他们夫妻俩跑到山东沂南山区一个极为偏僻的大山沟里躲清静去了,直到抗战胜利后他们才重返打牲乌拉街。我的额娘说,有趣的是日本矬驴这夫妻俩一个也没见,倒是见过好几回八路军,还见过大名鼎鼎的罗荣桓,住过好一阵子的邻居呢。只不过他们当时不知道,是解放后看了罗荣桓的照片看着眼熟才想起来的。

        这夫妻俩一离开,巴吉玛的铺子就有点忙不过来。就在当地请了一位五十多岁的老汉帮忙。那老汉白天来晚上走,也就是做个饭,跑跑腿,偶尔帮着取送个货要个账。人很老实,五十多岁,是个河南来的流浪汉,不多言不多语,闷头干活。可他非常喜欢我的额娘,只要是我的额娘有事找到他,他从无二话。对我的额娘说话开口闭口就是一口河南腔:“俺娃儿,俺娃儿”。额娘说,只要一听见满院子都是“俺娃儿”的大呼小叫,就都知道是紫魁爷回来了。好在你舅妈一直在帮你巴吉玛铺子里的忙,你亲娘舅、舅妈没孩子,她就两件事,一是帮你巴吉玛做点生意上的杂七杂八的事儿,二是把一日三餐、洗洗涮涮张罗明白,主要劲头都使在你巴吉玛和我这儿。这个老汉大伙都叫他紫魁爷,连巴吉玛也这么叫。紫魁爷自尤嘎户俩口子走后在咱家呆了七、八年呢。

        尕舅舅回来那天,紫魁爷去乡下弄新杀的年猪肉去了。还特意弄回来不少猪下水,熬炼好的大油,紫魁爷就把肥肉炼成大油后在油里多留了些稍稍有点焦了的油滋喇,我额娘说,她至今还记得紫魁爷用油滋喇包的玉米面酸菜包子味道——别提有多好吃了。

        亲娘舅说,1939年夏天一个晌晴薄日的下午,紫魁爷是让日本矬驴宪兵当街活活打死了。因为他去买菜,就是不肯给在街上遇到巡逻的日本矬驴宪兵鞠躬行礼,咽下最后一口气也没低过一下头弯过一点儿的腰。就那么挺直了腰杆儿,大兵一样直溜溜地站着,被打倒了就站起来,再被打倒就再站起来。活活挺到咽下最后一口气儿。满口牙一个都不剩,两个腮帮子都塌进去了,脸上全是枪托巴的印子不说,还肿得厉害。左脑门瘪下去一个坑,左眼珠子也冒了出来,鼻子耳朵眼儿嘴都往外淌血,给巴吉玛送信的一位亲眼目睹的邻居说,这个河南老汉对着仨日本宪兵破口大骂,骂得又凶又狠又毒,是被三个日本矬驴用枪托活活砸死的。紫魁爷咽下最后一口气的时候,嘴里还在口齿不清地拼命叫骂……

        亲娘舅找了自己曾经的一个学生,他在伪警察厅当个小官儿好像也是黄又斌,由他带着巴吉玛和舅妈、额娘把紫魁爷的尸体用小板车收了回来。

        巴吉玛带着一家人给把紫魁爷的尸首悄悄葬了,还立了碑烧了纸上了供。墓碑上是亲娘舅写下的五个古体魏碑字:宁死不折腰。亲娘舅说,他说他写一个字就要歇一会,流一阵子眼泪,不歇就说啥也写不下去啊……15岁的额娘在紫魁爷的坟头前哭得最惨,几次哭得都要断气儿了。你尕舅舅蹲在坟前一个劲儿地咬牙跺脚腮帮子一个劲儿鼓起大大小小的肉包上下蹿动。

        额娘很少提起紫魁爷,她只说过这么几句话——紫魁爷风筝做得好,放得也好,尤其是大长蜈蚣和孙猴子。放得老有意思呢。他陪着我玩放风筝一共有四次,每次都是大半天儿,风筝一放飞起来,他就跟着风筝跑,我跟在他后面跑,紫魁爷跑起来的姿势可有意思了,平时走路他一点也不踮脚,可一跑起来就踮脚还得挺厉害呢……唉……

        话没说完她的眼圈就红了,话也止住了……

        尕舅舅刚回来的那天晚上,吃饱喝足之后睡得很死。他睡在你巴吉玛早几年在铺子里搭的小拐把子炕上。我也就十二、三岁吧,好奇心重啊又不怎么懂事儿。就偷偷跑到你尕舅舅住的屋里,打开了他背来的那个大包袱。那很大的外黄包袱皮儿放院子里了,里面的包袱皮已经看不出原来的颜色了,很脏不说还有那股难闻的味儿。可那也挡不住我的好奇心。打开一看,除了那一包现大洋之外,再也没什么能满足我好奇心的好玩意儿。翻到最后,一个老饭盒那么大小的小匣子让我觉得可算有个好玩的玩意儿了。

        那匣子好像是胶合板之类的玩意儿做的,上面还刷了很滑很亮的油漆,结实不说,还挺漂亮。可我就是打不开。这时候你尕舅舅醒了,把我吓得不轻。不管怎么说,就算再熟当着人家面翻人家包袱总是个让人难堪、磕碜的事啊。

        你尕舅舅什么也没说,就那么看着我翻。其实他已经看了我好一会了。

        他给我手势,让我把那匣子递给他,他在手上轻轻一拨弄匣子就打开了,他从里面拿出个长方形的盒子,和一个模样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又把另一个更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的一两个线头插进小盒子,在小盒子上鼓捣鼓捣,把他手上的玩意儿放在自己耳朵两边,又调弄了几下,摘下来放在我的耳朵两边,我就听到了很好听的声音——有一个女人在讲话。声音嗲嗲调子软软,说的还不是咱中国话和日本话。我琢磨掂量了好一阵子,感觉这玩意儿和你亲娘舅的那个“话匣子”差不多,可就是没弄明白这小东西咋接电。

        我就小声嘀咕,这和咱哥的“话匣子”差不多嘛。

        你尕舅舅惊诧地看看我:你是说咱家也有个和这玩意儿差不多的东西?

        我点点头。你尕舅舅很邪门地笑出了声。

        这小玩意不用接电?怪好玩的,我非常惊奇,就问他——这是什么呀?其实那就是个七、八十年代最常见、如今已经不怎么常见的半导体收音机,戴在耳朵上的那个就是耳机。

        他朝我嘘嘘,指了指你巴吉玛睡的那铺炕,让我小点声。

        他悄悄告诉我说,这是收音机——和咱哥的“话匣子”差不多。是他用来“干活儿”的家巴什。还千叮咛万嘱咐,就是掉脑袋也不能和外人说,连我的巴吉玛也不例外。

        我也学着像他那样,郑重其事在向他点点头。从那天之后,我再也没见过那个叫收音机的玩意儿,也就再也和任何人提起过它。

        收音机的事儿我真的就是守口如瓶,和谁也没说过。

        “在大街是遇到家里的谁我都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可我最怕的是遇上洛依小妹。”

        我的额娘听了贡舅舅给我讲的这些之后,嬉笑着长长叹了一口气。

        额娘长叹一声低声说,我后来才知道,你尕舅舅偷偷改用了你舅舅的“话匣子”,不再用他带来的那个玩意儿。而且你尕舅舅收听的是俄语电台。你不知道,在伪满时期的新京(长春)收听俄语电台很方便也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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