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巴吉玛这样说—— (2 / 2)
        我放低了声对他悄悄说，你没看见？说是满洲国，可还是日本矬驴说了算，咱这些东北人说穿了，就是亡国奴。

        尕舅舅说，那也比啥吃喝都没有，硬挺着活生生饿死强强强强呀。

        回来当亡国奴？

        你尕舅舅听了低下头，咬紧了嘴唇没说话。两只眍眍眼儿瞪得至少大了一圈儿，眼神恶恶的，又凶又狠，实实在在像只等待时机要捕食猎物的饿狼，又阴又歹恶狠狠。

        我立马明白了，他回来赶情这是专门要豁出命和日本矬驴斗狠过招拼死拼活的呀。

        我就再没说什么，只是告诉他，叔叔明天给你接风。管给你弄些啥嚼谷呢，那也是叔叔一大家子人的一点儿心意呀。

        巴吉玛第二天起了个大早，大老远骑了个自行车跑到（新京）长春城郊的伊通河上去冰钓。车后座上的两个大柳条筐里一头装钓具一头放了个大号的冰镩子，下午日头快落底儿了才回来。要知道，大烟泡刚停，天儿可是嘎嘎冷，小北风刮得比钝刀子剜肉都邪虎。幸亏巴吉玛有一手冰钓的好本事，居然钓了五六条大草鲤子、大草鱼、大胖头还有一条十多斤重的大鲶鱼，个个冰得梆梆的，扔在地上咣咣响。这几十斤冻鱼，巴吉玛一家一直吃到过完正月十五。

        那顿河鱼宴，连我额娘都记得非常清。她说，你尕舅舅和你巴吉玛还有你亲娘舅喝着烧刀子，喝着喝着你尕舅舅就哭了。你巴吉玛问他哭啥，他也不说。好一会才慢慢地说，和他一起过来的伙伴死在路上了，是过山海关的时候让日本鬼子矬驴兵开枪打死的……

        额娘苦笑着又插嘴说，我太贪吃，光顾吃鱼了，他们都说了些什么我也没理会（读捋会儿意思是没在意）。就怪卢嘎胡，你舅妈照他的法子做的大铁锅贴饼子炖鱼，全是用你巴吉玛带回来的大冰坨子化成水炖的，实在是太好吃了。大铁锅炖河鱼贴饼子这口儿，自打卢嘎胡离开咱家之后，有好几年没有过这口福了……

        不过有一个事我记得很清楚——

        你尕舅舅打开他那个脏兮兮的破包袱——还有很大的怪味儿，闻起来呛呛的酸臭辣怪味儿老冲老冲。他从里面掏出一大包现大洋交给了你巴吉玛，说，这是我们东家的钱，除非……一般情况我是不会用的，将来必须要毫厘不差的还给东家。我平时也用不着，叔叔就先替我收着吧。

        你尕舅舅的神情很怪，巴吉玛说，我琢磨我应该是看明白了，那笔钱应该是他的上级交给他的公款。

        那二百块大洋我也见过，好大好沉的一大包，足足有十二、三斤重。是用那种厚厚的黄亮黄亮的油麻布包的，一直都是巴吉玛自己保管。我亲眼所见到的那块黄油布，已经皱巴巴，像是从大旱天龟裂的黄土地地皮上成片成片撕下来的。巴吉玛后来不止一次地说过，这是你尕舅舅唯一留在咱手上的东西，咱可要好好替人家保管，但愿有一天还能亲手交还给他或者他的东家。

        我的巴吉玛在临终前多半年吧，有一次酒后，他还记挂着这件事，用自己的右手指向炕琴（炕头柜），冲我额娘使了个眼色，我的额娘马上就懂了他的意思，就轻声对他说，我知道，我知道。我一定好好保管，等他什么时候回来了我一定亲手交还给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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