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我的曾外祖父与萨满原始宗教 (2 / 3)
        巴吉玛说，那些猛兽的叫声我的曾外祖爷爷说绝不会教给他的，而是要他自己去山林中寻找、学习、练习。祭拜这些猛兽神是不能点火取暖照明的，那是所有野兽猛神的大忌。

        在整个祭祀的十几天里也绝不会动火照明、取暖。

        为啥偏偏学狼叫？

        巴吉玛说，狼是最善于说话的野兽，学会狼叫听得懂狼叫也是一门了不起的学问，一种普通人极难掌握的真本事呢。狼们的对话有问有答，有命令有服从，有问候有回应，甚至还有爱恋调情撩骚的对话。语气中有训斥，有教导，有规劝，有长幼尊卑甚至还有亲密与生疏。

        虽然巴吉玛后来并没有能够成为我曾外祖爷爷的徒弟，但他进到深山老林之中学习野兽嚎叫的良苦用心——主要是学狼语却始终不曾停下来。直到他带着我不曾见过面的巴吉额也就是他的新婚妻子——离开吉林打牲乌拉街，前前后后加起来大约有十余年。

        萨满教是东北少数民族（主要是满(洲)族）所信奉的原始宗教。据说在欧洲、南北美洲及美国的原住居民印地安人中也普遍受尊崇膜拜，信徒众多。

        所谓原始宗教，一般说应该具有这样几个主要特征：没有固定的教义文本；没有固定的宗教场所；没有固定崇拜的神灵，从这个意义上说，萨满教属原始多神宗教，满（洲）族萨满教家族姓氏不同，所崇拜的神灵也就不同。动物野兽，山石峰峦、树木水火、山泉湖泊，世间万物万象都可能成为不同姓氏的满（洲）族人所崇拜的本姓氏神灵；没有固定的神职人员，其传承一般都是代代口耳相传，但也并非一定要父子不可。主要取决于具体接受传承者与传承者相互的认可与其天赋如何。因此，萨满教对接收传承者的要求是非常严格甚至是苛刻的。

        我的巴吉玛在成为我的曾外祖爷爷的正式弟子之前，就由族中的多位长辈共同对他进行了“隆阿瓦”（阿读“厄”瓦读“哇”），也就是全面测试、评估其从事萨满教的天赋秉性之意，但又好像并非那么简单。其中还包括着一些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宗教成份，如对萨满教的悟性、对萨满教传承所需技能的领会、学习与接受能力及同本家族尊崇膜拜神灵的亲和程度和沟通能力等等。

        那个“隆阿瓦”的评估测试有多艰难多复杂的程序且不必细说，单说说其中一个叫“洛洛苏舍”的颇具仪式感的环节——把一只刚刚从山林中捕获的雄性成年长白山雪狐和全身只留一块护裆布且不满八岁的巴吉玛关在一个仅仅大约一丈见方的小土屋里，不仅要在一起存活七七四十九天，还要令被测试者与长白山雪狐之间建立起熟稔加信任再加亲密友谊的关系。

        巴吉玛说，他七岁多那年的春末夏初之季，刚刚进入到那个小土屋子里的时候，那已经被关进去好几个时辰的长白山雄性小雪狐立刻表现出极强烈的敌意，尾巴乍起老粗，直直竖起不停地轻轻摇摆晃动；其腰部弯成一张拉满的弓，屁股和头像弓的两端；呲出满口利牙，从喉咙深处发出低沉而锐利的愤怒吼叫，两只锋利的前爪用力在爪前坚硬的三合土地面上挠出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爪痕，“咔咔”响得瘆人。巴吉玛说，“那是一只刚刚成年的长白山雄性小雪狐，非常健壮也非常漂亮。自由身条挺拔，毛色如闪亮的银色麦芒，却柔软温馨；我不理它，自顾自地坐下。就像没看见它一样，攥着自己手中那个只有五、六分熟的肉肥骨嫩的羊尾巴就慢条司理地啃了起来。

        “过了差不多有小半天吧，那小家伙才慢慢平静下来。又过了好一会，它开始认真仔细观察我。乍起老粗的尾巴也慢慢收拢变回原样，嘴巴也合上了，利牙也收了。但它仍然保持着高度警惕，一副随时准备主动出击迎战和我拼命的警戒架式。”

        一个不到八岁的小男孩和一只刚刚成年的野兽开始了谁也不知道究竟为了什么的时光纠结之旅。但不到二个多时辰，它好像已经确认跟前这个家伙对它似乎并没有敌意。尤其是它已经确认，眼前这个家伙不大可能攻击、伤害它——这非常重要。

        就这么着，巴吉玛和这只长白山雪狐熬过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第一夜。可那只漂亮的小雪狐却足足折腾了一整夜，它四处乱蹿，总是会无端地低声吼叫，鬼火一样闪烁的蓝绿色光亮的两只小眼睛遍布小土屋的每一个角落，四处乱连蹿带跳，让人感觉非常恐怖诡异，片刻都不消停，难闻的狐骚臭味开始到处盘旋缭绕。“那可真是难闻死了。”

        接下来，一小人儿一小狐开始了漫长而又尴尬的艰难却蛮有趣的相处。

        巴吉玛并不主动喂它吃的、喝的。而是自顾自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对它仅仅冷眼平静旁观。第三天的傍晚，那小家伙似乎沉不住气了，因为对它来说已经差不多四昼夜没吃没喝了。它见巴吉玛啃着羊尾巴，就静静地、不错眼珠地盯着，脑袋跟着巴吉玛的动作转动，眼睛紧紧盯着巴吉玛手中的羊尾巴。并且开始大口大口频繁地吞咽口水，显然它有了吃东西、喝水的欲望，强烈的饥渴与饥饿感折磨着它。巴吉玛拿起老牛皮水囊，把水倒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手心里，伸出去，小家伙睃了几眼不肯喝，巴吉玛就自己喝。反复了几次之后，小家伙开始慢慢移动脚步，向巴吉玛靠近。或许是太渴了，它最后的几步迅疾非常，几乎一下子就蹿到了巴吉玛面前，犹豫片刻，向巴吉玛的手掌心伸过头去，试探性地喝了一口之后，就头也不抬的疯狂豪饮起来。巴吉玛说，那小东西的小舌头搅和着水在你手心里转来转去的滋味刺挠挠儿（东北俚语，意为痒痒）的，虽然怪怪的却很是受用。

        有这样一个细节我记得非常清楚。巴吉玛９２岁那年，曾当着我的面，展开双手，再把双手掬起，然后捧起满满一捧水，悬空。纹丝不动超过三分钟，手中的水居然能基本保持原样，并没有比原来有明显减少。

        喝了点儿水，那小家伙似乎有了些底气，又向后退了几步，再抬起头来怯生生地看着巴吉玛。巴吉玛等了等，把一块新鲜的野兔脖子递了出去。小家伙很凝重的谨慎观望，小鼻子不停地抽吸，它在远远地嗅，也好像在进一步考究这个人会不会因此伤害自己，也似乎在思量到底该不该吃，面前的为家伙能不能信得过。可这个诱惑对它来说想要有效抵御就太过艰难，它实在无法抗拒自己强烈的饥饿与口渴之感。小家伙如同闪电一般突然出击，以离弦之箭般的速度一口将那兔脖子叼了过去，迅疾躲到墙角用一只前爪按住，飞快回头看了一眼巴吉玛，似乎是在确认自己是否安全之后就自顾自地摇晃着脑袋恶狠狠地啃咬着“咔咔”吃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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