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初入（五）原来你叫姑苏小白
        夜深了，余春秋大人的房间里面没有往日的呼噜声，从庭院里看过去，还有三盏烛灯照耀着，桌上笔墨纸砚的摆设透过纸糊的纱窗看得透彻，一道身影依稀仿佛可见，正在案桌上写着什么，不过这样子大大咧咧上蹿下跳有点跟这副月夜勤政图有一丝格格不入。

        林念奴在隔壁厢房瞅了半宿，终于还是起身起来披上衣服走了出去，月色入户，清凉的月色洒下来足以让任何一个冷若冰霜的人增加一点点温柔的气息。她吩咐随行的丫鬟小桃准备了银耳粥，亲自端上站到了余春秋门口，终于走了进去。她下午在递茶进门前也仔细听了一听余春秋以及他的两个幕僚的言语，本以为又是和他两个狗头军师在商量一些盘剥商贾百姓的勾当，没想到却是听到余大人那一番肺腑之言，虽然她知道余春秋是在实行他那一个“打一大棒给颗枣子吃”的长远剥削理论，但是在那一刻还是被这个男人的志向谈吐，特别是那一番造福一方百姓的强烈宣言所震撼了。但是这个男人之前的种种表现让她又有些拿不准到底是嬉笑之语、一时兴起还是真的下定决心做出一点实绩来，她便在那两位师爷离去之后仔细观察。果然，师爷走后这厮在丫鬟的伺候下美美地洗了个澡，然后吩咐府里的工匠按照他前些日子捣鼓的一些木凳桌椅的制图做了一副自己看似特别怪异的高脚凳子和与胸齐平的桌子，你别说，她偷偷做了一会，不用直跪还真是十分舒适，双脚不用那么累了。她在门外摇摇头，把自己奇怪的念头甩走，然后还是推门进了屋子。余春秋正在一块大的幕布上画着什么，嘴里嘟嘟着“土地面积”、“基础成本”之类的话，看到林念奴走了进来很是高兴，“哎，正渴的不行，”便将手中的毛笔丢在案上大步走了过去端着那碗银耳粥一口呼噜呼噜地喝了下去，“手艺不错，”余大人正准备用袖子擦擦嘴巴来着，林念奴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方帕子来，余春秋也不扭捏，抓了过来一顿胡擦，末了还直接放入自己袖口里，看得林念奴一顿无语。

        林念奴走了过去，看到一幅被线条分割的密密麻麻的图纸，有的地方线条密集，有的地方线条稀疏，各种各样的怪异数据标记其中，又有朱笔和黑墨分别分割成若干区域，看着整体的样子她一头雾水。余大人走到她旁边，看她看的认真，打趣道：“哟，余夫人还能看懂这图？我敢打赌，你们这世界没人能看懂。”林念奴听了这话倒也忽略了“余夫人”这个打趣的由头，只是道“不就是一副兴庆坊地理形势图嘛，有什么了不起的”余春秋头都被刺激坏了，他一耙抓住林念奴的双肩，“你怎么会看得懂这幅图？你也是地球二十一世纪的人？你是怎么到这儿来的？”他吃惊不已，僵硬的双手直抓的林念奴双肩疼的不行，加之力量有大，林念奴身娇体弱，一下子靠到了桌案上，林念奴怒道“你发什么风，此图顶上明明白白写着的，隋阳朝但凡识字的人都能认得出，你是瞧不起我这个商贾之女么？”余春秋愣了一愣，缓了过来，有些失神，看着林念奴没来由的一阵失落，他松开林念奴的肩膀，看着林念奴用手捏捏自己的肩膀手臂，十分抱歉的说到：“不好意思哈，最近这两天有些忙昏了头，可能是魔怔了。”林念奴也只道他最近性子确实改了许多，没有出去再祸祸百姓，做的也都是正经事来着，便也没有多说话，反而绕着余春秋的这副图仔细看了起来，意思不言而喻，“解释解释这幅图，我就原谅你。”

        余春秋也习惯了在设计方案和实施之前听取别人的意见，这也是他白天喊赵子平和张仲言的原因，此刻刚好他才做好粗略的方案设计，也恰好需要换换脑子，听听别人的意见。况且自己刚刚确实对人不礼貌，便也顺水推舟，走到幕布前，拿着一根细长木棍有模有样的解释了起来。“首先呢，我们将兴庆坊的人口做一个大致统计，将潜在人口进行一个落实，没有在官府户籍上的，也无偿增添户籍，这样一来我们就能够对兴庆坊人口进行全盘的摸清...”夜很深，余春秋声音很清，也许是夜色的原因，林念奴的声音也没有往日那么生硬冰冷，反而更有一点小女生的感觉，“什么是摸清？”、“迁移红利是什么”、“以工代赈是？”她对余春秋嘴里蹦出的新鲜词语感到好奇和陌生，她本就是一个十七八岁的小女孩儿，在这个夜晚的女孩儿特征显得更加清晰而已。

        月夜很深，没有了乌云一晚上明亮的彻底，那个叽叽喳喳不似白天庄重的林小姐终于趴着桌案睡着了，余春秋收起桌上的幕布放到自己设计下午才被木匠搬来的办公桌的抽屉里，然后走到林念奴趴着的桌子前面，拿着茶壶对着茶壶嘴一口咕噜喝了下去，毕竟讲了接近两个小时的土木和人力资源培训课程，自己的脑子也将整个方案过了一遍，着实很疲惫了，“啧啧，”他感觉到有些涩口，便放下了茶壶，背着手臂走到窗户边上。明月独照，清辉遍撒，他看了好一阵。

        末了，他走到床前，把被子翻开，然后利落的将那个流了一桌口水平日里故作贤淑的十七岁的林念奴小朋友抱了起来，不管她将手臂环住他的脖子的娇憨可爱，温柔但直接地放到自己的床上，给她把胳膊和开地不像样的大腿理直了，然后把被子轻轻盖上，他长长地打了个哈欠正欲走出去，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走到窗前，取下窗棂支架，将一天繁星关在了窗外，然后走出了房门。

        清晨，没等着林念奴害羞以及故作正经地询问余大人去了哪里的时候，余大人早就跑到了临运河边上的那个小茅草院落门口了，同昨日一样，此时天色刚刚露出一点颜色，晓月当空，还没有褪去，清风杨柳下，那个白衣青年仍然一张一合地吐落着剑招，掀起一阵阵还是青色的树叶片子，余大人依旧靠在门口那株杨柳树底下，不时喊上一两嗓子“帅啊兄弟！”“666”之类的诸如此类的语言，那人应该是听到了，毕竟余大人看到了他的眉头紧皱了几次，显然是在思考自己捧场的这几句话到底是啥意思，不过那人终究还是没有过来抱抱拳之类的说几句客套话或者询问自己姓甚名谁之类的，只是依旧舞者那清逸飘摇的剑法，或许那人也知道这个果然如他所料叼着一根狗尾巴草一边兴奋地鼓着掌的微胖男人并不是一个江湖人。余春洲看得精彩，他记得每当这个素净白衣踢腿一刹那之后还有打两个滚儿的，今天怎么没打完就回屋了，难道是每天滚一滚把衣服弄脏了，昨天的没洗?他颇感兴趣，有一部分来源于对那种决定高手的向往和崇拜，有一部分来源于对这个帅比帅比的男人冷淡气质以及每天早晨练剑习武的神秘感的好奇，余春秋绝不是一个唐突的人，但他望见这剑客的时候，他就有感觉，他们将会成为朋友，或许，余春秋来到这个地方太久了，他需要一个朋友，需要一个不问过去，可以从此刻开始了解他并他也开始从此刻了解对方的朋友。

        朋友始于平等，余春秋深知这个道理，他颠了颠怀里的两瓶舟山醉以及半只黄山斋的烧鸡，敲了敲门，在门外站了一会儿，见到那个白衣服漏了个头，随即又淡然地又在竹窗边消失，余春秋嘿嘿一笑，上下抛动着手里的半只烧鸡，晃呀晃地进了人家的屋子。屋子雅洁，倒有些像余春秋记忆里面日本人的屋子，地上铺了竹席，余春洲踢了踢自己的鞋子踩了上去，白衣服把门左右一开，里面的情形便十分清楚了：支起来的窗户，锅碗瓢盆之类的东西有序地放在左下角的柜子上，水缸在窗子外面，白衣服坐在靠着窗子的木制椅子上，手里的剑自然杵在地上，剑鞘也是雪白一样的颜色，错襄金玉，看起来价格不菲，不过余春洲见的金银玉器也多了，倒也不甚感兴趣，他故作大踏步的走了上去，想着脑海里电视剧里面大侠的开场白，“阁下请了，江湖人称今晚打老虎的就是在下，”余春秋顿了一顿，拿出舟山醉准备找个杯子喝一杯表现一波豪气，没想到忘带了，于是在人碗柜上找了一海碗，靠，吃这么大碗，但不得不倒了一点喝了一口，豪气倒没有，匪气倒是十足。白衣服看到余春秋的故作姿态倒没有什么表现，只是轻轻抿了一口余春秋过分殷切倒在海碗里的酒，“姑苏小白。”余春秋听到之后，挠挠头道，“原来是姑苏兄，在下今晚打老虎久仰久仰了。”姑苏小白，也就是白衣服不可置否，他单手举起碗，余春秋忙也举起碗跟他碰了一碰，两人都似有所言又确乎没有说出什么话来，酒在心头，很多话或许也不必说。

        很多年后，姑苏小白与余春秋会怀念这个早上，因为一杯酒他们结识了，似春风化雨，如水到渠成，没有任何的利益安排，没有任何的人为驱使，他们来自不同的时代和不同的地方，最后成为了最好的朋友，或许原因只有一个，余春秋需要一个朋友，姑苏小白说，好，那我来了。不过这都是后话。

        姑苏小白撇了一眼，见余春秋漫无目的地打量他的这个看起来似乎不是很华丽甚至可以说清苦的家，开口道：“你对武学感兴趣？”问的话却是毫不相干，余春秋点点头，又摇摇头，“不是不是，我受不了武学的苦，小时候上过武术培训班，不得行不得行。”“那你走进这间屋子的意义可能不会太大。”姑苏小白道。“不一定，谁说得准呢？”余春秋接着道“你还不是一样让我进来了。”姑苏小白有些笑意，饮上一口酒，“能让你进来，自然能让你出去。”他见余春秋盯着自己的宝剑跃跃欲试，便递了过去，“绿玉，我母亲留给我唯一的东西。”余春秋拿过来掂量掂量，这玩意儿也不重呀，嘴里道“我还以为你很宝贵这东西，没想到随手就递给我了，看来你认定我“今晚打老虎”不是你的对手了，”他比划着拿着剑指着姑苏小白。姑苏小白一脸不可置否，手上微微一动，余春秋手上的很快落到了他的剑鞘里面，虽然看不见具体是怎样操作的，余春秋是感受到了姑苏小白的手却是动了的，只是很快恢复了端酒碗的模样。余春秋讪讪地坐下来，同着姑苏小白一波一波地聊着自己对这个舟山县的看法，小白也没有多说，偶尔点头，偶尔嘴里吐出一两块鸡骨头来。

        日头起来了，鸡鸣好一会儿了，余春秋喝完面前的最后一碗酒，起身来拍拍屁股，倒不是屁股上有灰尘，只是坐久了感觉屁股墩子受不了，压压的感觉不好受，改天得给白衣服送一个高脚椅子，保证爽死他。他心里想着，却是跟白衣服打了个招呼便出去了，白衣服提着剑也并没有送他，站在门口微微颔首。院落里，春风与秋风没有什么区别，吹的动茅草飞舞，水缸的水也在微微泛起涟漪，屋檐下的蛛网似乎能网住整片蓝天，小白回到小几上，端起剩下没有喝完的半碗舟山醉一口喝净，他轻轻的舒了一口气，感觉到了久违的一种惬意与自在。他本来有一个朋友，小南，后来小南被关起来，他没有朋友。他现在可能有一个朋友了，他以前自己喝酒小南吃烧鸡，现在他和这个朋友一起喝酒吃烧鸡。他会去把小南放出来，并且一定要狠狠地教训那些让自己母亲痛苦的人。

        春风吹运河，柳絮惹人怜。今天与白衣服聊的比较晚了，运河早已人声鼎沸，那些夜宿红船的士子商贾们此刻也偷偷摸摸地睡得刚好然后上岸回家，有的被夫人逮到，有的正在上演家庭**戏，余春秋小跑着路过，他感到一种愉悦与责任。

        愉悦来源于白衣服，责任来源于保护这份愉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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