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李德裕的春天
  开成五年文宗皇帝驾崩，皇太弟颖王李瀍在宦官仇士良的操作下登基即位，即武宗皇帝。由于当时的宰相杨嗣复和李珏都不是武宗皇帝登基的支持者，两人很快就被罢相，淮南节度使李德裕被召入朝，担任门下侍郎、同平章事。“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经历过与李宗闵、牛僧孺的朋党之争，经历过被文宗皇帝逐出朝堂，李德裕能够意气奋发地再入中枢，与宦官杨钦义的力荐有关。杨钦义曾担任淮南监军使，与李德裕共事一场，两人相处得不错。杨钦义被朝廷召回，按非官方消息他要担任知枢密，这是宦官阶层中的顶尖职务之一，李德裕饯行时送了很多珍玩。半途中杨钦义收到诏书，朝廷让他重新回淮南，他就知趣地将所收受的珍玩送还，李德裕大气地拒绝收回，杨钦义万分感激，这段因缘居然成就了李德裕在武宗朝的政治成就。

  杨嗣复和李珏被罢相后分别出任湖南观察使和桂管观察使，宦官仇士良欲痛打落水狗，让皇帝将两人赐死。户部尚书杜悰对李德裕说，皇帝年少且刚即位，不应当手滑而轻易对两位前宰相下杀手。李德裕率群臣上奏请求对杨、李两人有罪可重贬，即使处死也要先行审讯明确罪状，不宜骤然处决，并请求开延英殿赐对。延英殿是皇宫中的偏殿，位于紫宸殿西，是皇帝与大臣们进行小范围商议的地点，在延英殿李德裕请求对杨、李两人免死，武宗皇帝说出了心里话。文宗皇帝病危时，李珏勾结宦官薛季稜图谋拥立陈王，杨嗣复勾结宦官刘弘毅图谋拥立安王。李珏拥立陈王情有可原，毕竟当时的陈王已经被确定为皇太子，但杨嗣复拥立安王则是出于私心。安王依附文宗皇帝的妃子杨氏，而杨妃更是杨嗣复的姑母，杨嗣复甚至鼓动杨妃效仿武则天临朝称制。正因为杨、李两人的曾经行径的危害性，皇帝才会做出要处死的决定。看在李德裕等大臣求情的份上，皇帝改变了原来的决定，杨嗣复被贬为潮州刺史，李珏被贬为昭州刺史。此事之后皇帝下诏规定臣子论人罪恶，都应先经过御史台案问，不得直接向皇帝上奏，以防被奸人利用。

  李德裕上任伊始就遇到回鹘将领没斯投奔朝廷的外交事件。当时回鹘国力已经衰竭，国内部落分崩离析，周边吐蕃等国家虎视眈眈意欲吞并。回鹘将领没斯率众向大唐天德军靠拢，出于对回鹘军队行动目的无法判断，天德军使田牟上奏朝廷请求出兵驱逐。朝臣一致认为应将回鹘叛将驱逐回国，但李德裕认为回鹘军队因国破来投奔，且没有侵犯行为，应当进行镇抚，并运送粮食给予赈济。天德军只有千余士兵，贸然进攻有可能被反噬，采取安抚策略最为稳妥。一旦回鹘军队有侵略行为，朝廷必须组织大军进行反击，这不是天德军能独自承担的。没斯率众投靠天子时回鹘国内已没有可汗，乌介可汗被立是事后的，没斯不是叛将，朝廷收留温没斯之众合情合理。于是朝廷下令天德军不得主动攻击回鹘部队，同时命令附近的河东、振武等藩镇整兵以待做好应急准备。做好军事防范布置后，李德裕着手安抚工作，请求运粮三万斛赏赐给回鹘军队。此时回鹘军队敌友未辨，此举确实有资敌粮草的风险，群臣对此有异议。李德裕仔细分析局势，认为朝廷大军尚未集结，回鹘军队如果没有粮食很可能会狗急跳墙贸然出击，而天德军势孤兵寡，如果因此导致天德城池失陷后果会更加严重，经君臣商议后朝廷决定运粮两万斛赈济回鹘军队。李德裕以抚为主的策略在敌我未分的情况下节省了朝廷的用兵成本，同时动摇了回鹘军队的军心，会昌二年没斯率众二千多人投降，朝廷封他为左金吾大将军、怀化郡王，并将其部属整编为归义军。

  李德裕一贯有“穷鸟投怀，犹当活之”的怀柔之心，处理回鹘将领没斯投奔的怀柔策略与他在文宗朝处理吐蕃维州事件入出一辙。当时李德裕担任西川节度使，吐蕃维州副使悉怛谋请求归降，并率众投奔成都。李德裕收留吐蕃降军后，派出部属虞藏俭带兵进驻维州。李德裕的激进军事设想是以维州为桥头堡，派兵直捣吐蕃虎穴，但提交朝廷商议时，宰相牛僧孺以背信为由予以否决。他认为大唐与吐蕃新结和约，接收维州势必背信，如果激怒吐蕃军队导致全线开仗，朝廷会得不偿失。文宗皇帝采纳牛僧孺的意见将维州归还吐蕃，并将吐蕃降众一并遣返，那些人一入吐蕃境内便被诛杀。牛僧孺的观点比李德裕保守，仍不失持重，但当时吐蕃内乱，吐蕃军队全线出击进行报复的可能性不大，且遣返吐蕃降众被屠杀则过于残忍，此举成为牛僧孺的终身垢病。对于吐蕃降众的结局以牛僧孺的才智不可能预想不到，但为了加大对李德裕的打击，他在所不惜地对李德裕的决策全盘予以否定。李德裕也不是吃素的，事后他借知枢密王践言之口向文宗皇帝上奏，称放弃维州缚送吐蕃降众使亲者痛仇者快，且断绝敌国降将归顺之路，使文宗皇帝为之后悔，从而疏远牛僧孺；武宗朝时他再次通过请求追封维州事件的牺牲者来打压牛僧孺。对于维州事件的处理可以看出朋党之争的无底线，党派利益彻底凌驾于国家利益之上，任何场景都会被朋党之争所利用。

  昭义节度使刘从谏与大宦官仇世良不和，武宗皇帝即位后刘从谏向皇帝进献高头大马一匹，武宗皇帝没有接受，刘从谏认为是仇士良在背后搞鬼，愤然将马匹杀死，从此他和朝廷彼此有猜忌。刘从谏着手招募亡命之徒，整治兵械，发展本地商业筹集资金，做好与朝廷对抗的准备。会昌三年刘从谏死后长子刘稹秘不发丧，逼迫监军崔士康上奏朝廷称刘从谏病重，请求任命刘稹为留后。武宗皇帝将昭义之事与宰相们商议，除李德裕外其他宰相都倾向于接受昭义现状实现软着陆，李德裕独排众议，认为昭义与河朔三镇的情况有所不同，河朔三镇人心已与朝廷偏离，而昭义素来忠义，如效仿河朔三镇进行处理则其他藩镇都会效仿，天子威令不复行。他进一步提出平叛策略，昭义所依仗的是河朔三镇的支持，先派使者去河朔三镇进行宣抚切断其暗中的支持，然后再大兵压境，昭义之事一定能顺利解决。武宗皇帝赞同李德裕的意见，拍板决定朝廷以强硬态度来处理昭义事件。朝廷以宣抚名义对河朔三镇节度使的敲打很见成效，解决好外围问题后，朝廷对刘稹进行安抚，在其拒不接受之后，下诏书削夺刘从谏和刘稹的官爵，并调动数个藩镇军队对昭义形成围攻之势，河朔三镇在朝廷的督促下也派兵参与围攻。李德裕在朝堂上力排各种非议，居中从容调度，适时调整藩镇主帅，确保战事顺利进展。刘稹集团在朝廷大军围剿之下军心涣散，不断有将领主动投降朝廷，刘稹对此束手无策。会昌四年八月原属刘稹管辖的邢、洺、磁三州投降朝廷，刘稹军队被困于泽、潞两州。面对困局潞州将领郭谊、王协和董可武谋划杀刘稹自救，他们在府衙外设宴延请刘稹参加，使他远离亲兵卫队，然后将他斩杀，用木函装刘稹的首级向朝廷请降。郭谊等人在潞州城内组织人马血洗刘氏家族及其所厚待的将士，然后信心满满地等待朝廷进行奖赏并颁赐旌节。朝廷的处置远远偏离了他们的设想，李德裕主张对郭谊之流进行清算，他们先是唆使刘稹反叛朝廷，后又卖主求荣，不诛杀不足以惩恶，皇帝同意了李德裕的处理决定。

  李德裕在武宗朝风光无限，会昌四年被加封太尉、赵国公，他利用权柄在手制造各种借口对李宗闵、牛僧孺朋党进行无情打压。会昌元年因汉水泛滥，损坏襄州的民居，担任山南东道节度使、同平章事的牛僧孺被贬为太子少师。会昌三年李德裕以太子宾客、分司李宗闵与昭义节度使刘从谏往来不宜留守东都为由，将他贬为湖州刺史。会昌四年九月他再次以纵容刘从谏为由对李宗闵和牛僧孺两人进行追责，牛僧孺由太子太傅、东都留守被贬为太子少保，分司东都，然后再被贬为汀州刺史；李宗闵被贬为漳州长史。同年十一月牛僧孺再次被贬为循州长史，李宗闵长流封州。虽然牛、李两人被一贬再贬，但终无性命之忧，这与李德裕的政治经验愈发成熟不无关系，他可能已经默认政治斗争不搞肉体消灭的游戏规则。

  武宗皇帝年纪轻轻就服用道士的长生丹药，导致性情暴躁喜怒无常，会昌五年冬天就患病无法正常处理朝政，会昌六年春天病情加重不能说话，宦官集团矫诏立宪宗皇帝的儿子光王李怡为皇太叔，并改名李忱。光王小时候就被认为有些傻，文宗皇帝戏称他为光叔，经常让他充当皇家宴会场合的笑星，武宗皇帝平日里对他也很不礼貌。正是因为他痴傻的样子，宦官集团认为易于操控就拥立他为皇位继承者。皇太叔接见百官时，一改平日里痴傻的样子，处理政务合情合理，朝臣对他刮目相待。李德裕长期秉政专权，在政务处理上爱憎分明，使得他在朝堂上有很多反对者，光王就对他很讨厌。宣宗皇帝即位之时由李德裕奉献皇帝玉册，事后他对左右说，李德裕的眼光让他毛发竖立。宣宗皇帝即位不久李德裕就被罢相外放荆南节度使，此后被不断贬谪，大中三年李德裕死于崖州司户任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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