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从听说中得知，当时爷爷送了半头猪和20担稻谷去奶奶家下聘，都是人力担着去送去奶奶家的，然后奶奶也就顺顺利利的嫁给了爷爷，这其中倒也没什么波澜壮阔，也无曲折反复，没有恋爱，没有过多交流，只因为看对了眼，就成了婚。那年是1946年，正是动荡的年代。奶奶应该是对那个年代记忆尤为深刻的，有一次去老家看了奶奶，准备回了，她忽然一把冲上来抓住我的手，紧紧的抓住我，语气仓皇地说：“哥哥，你别出去！现在外面到处都是日本人在抓人啊！抓住了会打嘞，会打死个人嘞！”她都记不起她的哥哥们，我的舅爷爷们，都已经过世多年，也记不得自己的孙儿是眼前这般样貌，却只记得，她有哥哥，也记得，战乱时期普通百姓的惊慌害怕。奶奶嫁给爷爷后，过的应当也说不上多好，家里陆陆续续添了六个小家伙，一个比一个可爱，也一个比一个能吃。在那个年代，要养活这么一大家子人，真的是殊为不易。爷爷遇上了个难题，可能因为会让年幼的子女把自家地里种的菜拿去贩卖，也可能因为会走家串户去为人量体裁衣，甚或可能是因为娶了地主家的女儿，家中有些不是贫下中农该有的陪嫁物什，更或者另外有什么原因吧，这个估计也是爷爷四十几岁就撒手人寰的一个原因，根本上可能是生活的重担压垮了单薄的身子，毕竟能获得的生活资料有限，还要优先嗷嗷待哺的孩子们，得了一点小病，也无钱医治，乃至于成了夺命之疾；但自那次被批斗之后，爷爷一直有一口气憋在胸中郁结不散，导致他病情每况愈下也是直接的原因之一吧。不光爷爷，据大伯的口述，他自己也就是因为那次目睹爷爷被当众羞辱，悲愤欲绝，自此有了伴随一生的胃病以及一夜之间13岁的壮如牛犊的少年白了些许头发。也不知道奶奶跟爷爷生活的这些年是不是幸福，如果我去问，肯定会得到一个纳闷不解的眼神，也对，那时候都忙着活下来，哪有空思考幸福这种东西？幸福不幸福，只是我们这一代，确定能活下来，才会问自己活的好不好，而得出幸福与否的结论吧。奶奶跟着爷爷的那些年，带着六个小孩，因为修大堤要搬迁，因为要修京广铁路要搬迁，在安排下，住过林场，住过猪场，直到很后的后来，才有了我记忆里的老宅。也许那个年代，并没有以幸福为评判人生的标准，甚至没有太多幸福的概念或者定义，但是我相信奶奶一定是心甘情愿的。如果不是有极为深刻的情感，我实难想象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奶奶在不到四十就丧夫的情况下，此后一直未曾改嫁，就一个人独力的把六个子女抚养长大，那可是个饿急了吃“观音土”，然后吃多了土甚至会把自己活活胀死的年代啊。所以，堂哥会看到奶奶在老年痴呆情况下被粗鲁的对待，对伯母发出质问：你凭什么这么对奶奶？所以，即便自小跟奶奶相处的时间并不算多，并没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交互，我仍然打心底里觉得，奶奶当得起子孙后辈的这份敬爱。其实对奶奶和爷爷的这些事，都是从其它途径得知，然后拼凑出我理解的爷爷奶奶。爷爷是个能干精明的人，虽然个子不高，但是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自小生活在农村，每到农历新年那一天，我和弟弟起床后要完成的任务就是，搭着桌子凳子梯子去贴春联。村子里有着能写一手好毛笔字的两位先生，每年春节前都是最被众星拱月的“明星”，因为每家每户都会去上门求几幅春联。直到有一次，其中的一位先生跟我说，我跟另外一位先生这写春联，这毛笔字，可都是你爷爷一把手教出来的啊！我这功力，比你爷爷可差远啦！当时，原本用倾佩的眼光看着红红春联上那笔锋酋健的毛笔字的小小的我，忽然对素未谋面的爷爷生出一种不可言状的想念、自豪和肃然起敬，有一种“生不逢时”的感觉，好想好想能亲眼看看爷爷当年的雄姿英发的风采。这种感情，大概是因为血脉相连而有的一种精神共振吧，或者简单说就是我对爷爷的一种敬仰孺慕之情。这种类型的事，总在生活里被我无心的碰上，然后让我自认为对爷爷的理解愈加深刻。记得上初中时，我的数学老师待我很好，因为我家离镇上的中学比较远，所以是念寄宿的，老师经常会留我在在他家吃饭。老师的父亲，是当地有名的裁缝，就那么一块布料，用一根量尺，一只粉笔，一把铁剪，一台缝纫机，就能变出一身合体又美丽的衣裳出来。而后来，我竟然知道老师的父亲是我爷爷的徒弟，他这身裁缝的本事是跟我爷爷学的。再大些了，有一次堂伯过世了，我在殡仪馆参加堂伯的追悼会。堂伯是我们当地有名的厨师，革命时期曾经给很多位国家领导人在井冈山做过厨师，后来派去了中国驻美国大使馆做过厨师长，转业回家之后分配了在我们当地国宾宾馆当负责人。在追悼会上，细数堂伯的光辉往事，才对堂伯的生平有了些许了解。原来湘菜的菜系上竟然有好几道菜是被堂伯发明并推广的，其中就包含了洞庭全鱼宴等比较知名的菜品。当天晚上，各位亲朋一起追思缅怀堂伯，在这些谈天说地中，我知道了一件轶事。堂伯对爷爷很是尊重，因堂伯父亲早早过世，作为叔父的爷爷跟堂伯年纪相差较近，也就是所说的少年叔侄如兄弟了，爷爷对堂伯也多有照顾，交流最多，甚至比跟自己的儿女交流更多，包括爷爷在临终之前展露真功夫把伯父扔出几米远，而伯父才知道爷爷有真功夫在身。而堂伯，却亲眼见过爷爷耍拳玩棍，爷爷那条棍玩起来只见棍影不见人这些也是堂伯口中说出来的。堂伯被派遣去大使馆，后来的转业，每逢大事都跟爷爷有过商量。这件轶事是发生在堂伯转业回来工作还没分配好的时候，在罐头厂工作。有一次晚上，爷爷去了罐头厂把堂伯的衣物偷偷的给摸出来，把堂伯口袋里的钱全部掏出来，给堂伯的母亲买了罐头和包子，橘子，并把堂伯骂了一通，送你去当兵那么多年好不容易你回来了，你就知道你的工作，知不知道你母亲一个人孤苦伶仃在家，每天坐在门头望着外面就想你回来看看她，你又知不知道她想吃个肉包子想了很久了。在殡仪馆的噪杂中，我的思绪飘了很远很远。原来，这就是我的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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