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心结
        心结

        回去之后，李氏夫妇便开始操办其它后事，将宝儿所有的衣物拿去烧掉、设酒席款待亲友等。李氏因为过于哀恸，没等丧事料理完毕就病倒在床上了。好在家里人手多，又有何掌柜张罗，用不着李氏费心。晚上吃过酒席之后，也就剩一些小事，更不用李氏操心。苦济和尚只持诵了一段《金刚经》超度宝儿，其它时间都在医铺里看守，无心搭理这些俗事。山儿除了照管医铺和苦济和尚，其它时间都在陪着李氏，给李氏端茶递水、送吃送喝。

        李氏有了山儿的陪伴，又吃了东西，恢复得很快，第二天就能下床来了。不过李氏依然神智恍惚，不知道自己该干嘛，心里始终难以接受宝儿的死。等到吃过早饭，李氏痴呆呆地坐在厨房里，突然想起来还要给宝儿准备饭菜，立即就动手洗菜炒菜。刚开始，何掌柜他们都没发觉异样。等到李氏拿了食盒来装，何掌柜问道：“你这是要去干嘛？”李氏答道：“我给宝儿…”

        李氏还没说出“送饭”两个字，就想起了宝儿前天已经去世

        的事，神智总算清醒了过来，不过哀痛也紧随而来。李氏再也无心做事，瘫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始默默地流泪。何掌柜便对山儿说道：“山儿，扶你大娘上楼去吧。”山儿就扶李氏回卧房。何掌柜去外面看着店堂，估计李氏一时半会可能好转不了，又找人请了个厨子照管厨房。

        回到卧房，李氏却不愿意再上床躺着，只是坐在椅上垂泪。李氏的心中老在想一个问题，就是宝儿为什么要想不开？这会卧房里没有别人，最后一天也是山儿去送的饭，李氏便把解答这个问题的希望投在山儿身上。山儿侍立在一旁站着，只是静静地看着李氏，为安慰不了李氏而感到闷闷不乐。等李氏哭了一会后，山儿见李氏脸上都是泪水，便拿手帕替李氏擦掉脸上的泪水，问道：“大娘，你还要哭吗？”

        李氏也伸手揩泪，虽然满眼都还是泪水，说道：“大娘不哭了。”山儿才高兴地笑道：“这还差不多。”李氏不忍再哭，抱了抱山儿，放开问道：“山儿，大娘能不能问你一句话？”山儿猜李氏想问宝儿的死因，答道：“你问。”李氏迟疑了一下，问道：“大娘总是想不明白这事，你跟大娘说说，宝儿为什么要想不开呀？”山儿犹豫地看着李氏，心里充满了内疚。

        对宝儿要寻短见的念头，山儿不能说是一无所知。宝儿临死之前对山儿说的那些话，山儿当时听着觉得奇怪，现在回想起来，却也是有迹可循。只是山儿年纪还小，心性单纯，根本想不到这上头去。就是现在，山儿也依然想不通，但是宝儿死了却是事实，任何人也难以挽回。李氏看了山儿一会，疑问道：“山儿，你是不是之前就知道了什么？”山儿便点了点头。

        李氏虽然没有责怪的意思，不过还是忍不住问道：“那你怎么不告诉我？”山儿答道：“大娘，你怪我吧，那天宝哥哥跟我说了一些奇怪的话，我没有跟师父说。”李氏马上安慰道：“大娘不是要怪你，你跟大娘说说，你宝哥哥跟你说什么了？”山儿答道：“我跟宝哥哥说等他病好了，我们就可以在一起了。宝哥哥说他变成现在这个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样子，说你肯定不想要他了。”李氏抓住山儿的手问道：“宝儿真这么说的。”

        山儿点点头，李氏一下又痛哭开来，说道：“宝儿，你怎么能这么想呢，娘怎么会不要你呢？你就是变成鬼，还不是娘的儿子。”李氏只哭了几声，想着还要问山儿，又问道：“这么说，你那天见到过宝儿了？”山儿点点头，答道：“宝哥哥出

        来给我看了，我跟他说男人用不着好看，宝哥哥也说男人丑一点没关系，还说要我照顾你们、要我对你好的话。我跟宝哥哥说他病好了，也能对你好。宝哥哥说你最喜欢我，只要我对你好就够了。”

        李氏听到最后一句话，瞪大眼睛看着山儿，接着低下了视线，喃喃地低语道：“宝儿是在怪我了。”山儿不明白李氏这话的意思，继续说道：“宝哥哥叫我不要跟你说他现在的样子，说等他的病确定治好了，他自己来跟你说。我觉得宝哥哥的话说得有些奇怪，晚上回来，我本来想跟师父说的，师父说第二天就去看宝哥哥，如果宝哥哥的病没有复发，就可以跟族长他们要求让宝哥哥回镇上。我想宝哥哥马上就能回来，就没跟师父说。要是那天我跟师父说就好了，师父肯定能猜到宝哥哥说那些话的意思，就不用等第二天再去看宝哥哥。”

        山儿说着，后悔得哭了起来。李氏似乎明白过来了一些，把山儿搂到怀里安慰道：“山儿，这事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也怪你宝哥哥心眼小、想不开。你宝哥哥向来就爱钻牛角尖，打定的主意，谁也劝不动。我们就是都知道，也防不住你宝哥哥干傻事。山儿不哭，也不用难过，是你宝哥哥的命不好，

        跟你没有关系。”

        李氏劝慰着山儿，絮絮叨叨地说道：“你宝哥哥从小就爱读书，老说自己长大了要做官，要为我们争光。宝儿十五岁的时候考中会员，就一心想去考个进士，不想那年不知怎么就害了大风。可能是店里来往的客人里面有人害了大风，我们大家都没染上，偏就你宝哥哥一人染上了。不过也难怪，你宝哥哥整天就知道读书写字，身子骨比较弱。”李氏说到这里，摸摸山儿的身上，说道：“要是你宝哥哥长得像你这么坚实就好了，以后你也不要那么用功学习，大娘只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地长大。”

        李氏怜爱地看看山儿，又接着说道：“刚开始我们还以为你宝哥哥只是感染了风寒，治了半年之后，你宝哥哥的身上就开始出现溃烂，往外流脓水，大家就知道宝儿害的是大风，要把宝儿送到深山老林去自生自灭。是我不舍得你宝哥哥，拼命地想把你宝哥哥留在身边，我挨家挨户给大家磕头，求他们让我留下你宝哥哥。大家才同意，最后就把你宝哥哥关在了女娲庙。你宝哥哥向来心高气傲，一心想要出人头地，知道自己害的是大风，那时便不想活了。是我死活不肯，你宝哥哥为了我才

        活到了今天。”李氏说到这里，后面的一些话便不再说了，因为宝儿选择现在去死，跟山儿还是有一定关系。

        宝儿早觉得人生已经失去意义，活着就是在苟延残喘。宝儿没有马上去死，唯一的原因就是要为母亲活着。因为李氏没有儿子就会活不下去。但是李氏跟宝儿一样都在受着无望的煎熬，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何时是个头。李氏风里雨里、寒来暑往、不辞辛苦地每日送饭，宝儿虽然心疼自己的母亲，但是每天还是盼着见到李氏，这是宝儿仅剩的快乐。剩下的时间里，宝儿每天都觉得度日如年，唯一的希望就是有人能够取代他。

        只要李氏能够放手，宝儿才能离母亲而去。李氏似乎也知道宝儿的命拽在她手里，只要她一松手，宝儿就可能离她而去。所以李氏始终不同意收养孩子，就是这个原因。但是时间会改变一切，谁也不可能一直紧绷着神经。李氏看见瘦小的山儿，就像看见孩提时的宝儿一样，心里的防线一下就被突破了。宝儿第一次从父亲口中得知母亲喜欢山儿，就像接到了死亡通知书一样。

        是人都会贪生怕死，宝儿虽然一心想早日解脱，但是直面死亡的时候，宝儿不禁也有些退缩。宝儿一面嫉妒母亲喜爱山儿

        ，一面又希望母亲喜爱山儿，这样山儿才能取代他在母亲心中的位置，能够让母亲放手，为他赢得自由，同时也能够拯救母亲。宝儿为生与死而纠结，要不是重返社会的恐惧和压力逼迫着宝儿，宝儿可能还没有那么大的决心。现在，李氏也为爱和恨而纠结。

        李氏无比喜爱山儿，恨不得立即收养在身边。但是李氏又禁不住恨自己，要不是她喜爱山儿，宝儿可能还不会走上绝路。李氏搂紧山儿，心里默念道：“山儿，宝儿怪我了，我不能当你娘，但我会像娘一样对你好。”李氏的心肠太过柔弱，为了一时的心安，便收起了收养山儿的念头。之后，李氏还是一样地待山儿好，可能还更好，却没有再提收养山儿的事。

        山儿听了李氏安慰的话，就不像开始时那么愧疚，又感受着李氏怀抱的温暖，情绪很快就好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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