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节 (2 / 2)
        耶律意辛和萨满女巫蓦见韩十七，霎那间神色又惊又怒——在她们想来，这小子还能上楼，必是翎儿已身遭不测。耶律意辛掌拍木桌，霍地站起。萨满女巫口里发出嘿的一声，已欺身上前，长袖一甩，一股大力直卷而来。韩十七正好跃出楼洞，便感觉一股重力迫得自己要掉将下去，赶紧往洞口另一边扑下，就地打了一个滚，躲了开去。至于他落在地上打滚时，身法轻松无比，由于闪避紧张，就没有留意。

        他起身之际，眼望先生。却见先生冲他微微一笑，身子开始摇摇晃晃。他悲叫道：“先生——”疾冲过去，冷不防萨满女巫又是一袖甩来。他登时跌倒在地，朝后连滚几圈。他大怒，腾地站起身子。他既因关心先生安危而心慌意乱，又因萨满女巫实力强横而心中怯忌，却一门心思想过去瞧瞧先生，再无他念，不免思维限于狭隘，就不信自己过不去，再次疾冲，结果却又被袖力卷倒。他再站起，再冲，再被卷倒。如此三番五次，一旦人被激红了眼，当真悍勇而可怕。韩十七尽管跌得伤痕累累，甚至连手中的刀都不见了，但还是奋不顾身、勇往直前。

        也许被韩十七的勇气吓怕了，也许瞧见先生已摇摇欲倒，就在韩十七冲到第八十三次的时候，耶律意辛制止了萨满女巫。

        韩十七迅速冲了过去，并马上从地上抓了一撮解药，往先生口里塞。不料先生头一仰，抬手挡住了，冲他虚弱一笑。耶律意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不适时宜地道：“已经晚了！”她费尽心思擒获先生，并劝降先生，在无果的情况下，便毫不留情的施以杀着，因为此人不能为辽所用，便是辽国最大的敌人。当眼望着这位伟大的人物即将逝去时，她的心里没有庆幸，没有喜悦，而是充满了悲呛的情绪，以至于韩十七怒目瞪来，也熟视无睹。

        先生道：“十七，不用了。先生很累，好想……好想……休息一阵子。”他先前可能在苦苦支撑，此刻韩十七来到身边，令他精神一松，一下子便崩溃了，气色极度虚弱，身子朝后倒去，却被韩十七抱住。

        一丝黑血从先生嘴里溢了出来。他望着韩十七道：“先生这个样子，是不是很难见人？”韩十七双目含泪，忙以衣袖揩去先生嘴角的黑血，然后摇了摇头。先生虚弱一笑，道：“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先生死后最大遗憾，是没有死在沙场之上。”韩十七听先生连说两个“死”字，一种即将失去先生的感觉油然而生。他是多么地希望这一切皆是梦幻，而虚弱的先生却真实地躺在他的怀里；他是多么地想挽救这一切，而在生命的玄奥面前他却丝毫没有办法。现实的残酷加上回天无力，使他心如刀割。

        他忍不住仰头上望，心中向上天呐喊：“诸神啊，我愿以我之命，换回先生成活！”

        祈祷自是徒劳。先生脸上的痛苦之色渐渐缓和下来，脸色却愈加苍白，嘴唇愈加的黑青。他的呼吸也变得若有若无，眼睛慢慢合上。唯有上下耸动的喉结，说明他还活着。

        韩十七的双眼随着先生喉结的耸动而转动，仿佛此时此刻，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悲哀地目睹先生的断气。当喉结的速度渐渐变慢时，他终于情不自禁，泪水犹如河堤决口，汹涌而出。他拼命地摇晃着先生的身体，悲叫着：“先生！先生！……”

        经他一阵摇晃，先生居然呼吸加粗，双眼虽然紧闭，口里却在喃喃道：“韶儿，你不练字，却在这里玩耍，看为父不收拾你！……阿君，来，我帮你梳头。……你们看，这些花儿多漂亮！很多人在上面跳舞，你跳来，他跳去，不知多好看。……”听上去“韶儿”应该是先生的儿子，却不知“阿君”是谁？韩十七听先生神智不清，口里胡言乱语，心中有些后怕，继续摇晃着先生，叫道：“先生！先生！……”

        先生嗬地一声，睁开眼睛，脸上现出两坨红晕，精神也好了不少。韩十七心头一颤，暗想：“难道这就是人临死前的‘回光返照’？”先生望了望韩十七，又望了望站在不远的耶律意辛，说道：“十七，你杨大哥没事吧？”韩十七见先生神智清醒，连忙抹去脸上泪水，含笑嗯地应声。他明白先生时日无多，但能与先生相处片刻便是片刻，这个机会一旦失去，将不再拥有。

        先生又问：“你那子江和子河两位哥哥呢？”韩十七微显迟疑，便道：“他们也没事，活得好好的。”

        先生道：“你帮先生转告子江子河：他们也老大不小了，该成家了。这些年他们跟着先生，先生没能照顾他们的终身大事，实在不该！”韩十七忍不住泪水又流了出来，嗯地点头答应，心道：“子江哥哥、子河哥哥，黄泉路上，你们要好好照顾先生啊！”他先前是跪坐在地上，此时不自觉的跪直身子，尽量让先生躺在他的臂弯里，已有那么一丝跪在先生面前行孝的味道。

        先生又道：“你再帮先生转告杨大哥：谢谢他！下辈子，我给他当下属。”韩十七含泪答应。

        先生的目光缓缓落在韩十七的脸上，慈祥地望了片刻，才说道：“十七，你随我时日最短，然而，或许因你从小没有父爱，或许因我夭折的二儿性格似你，也或许冥冥中真有缘分，你我一见投缘，情逾父子。你性格质朴笃实，虽然心思细腻聪敏，但仗义好侠，常常甘于吃亏，更显得敦厚。甘于吃亏是好性子，人与人相交，总得有人吃亏，这样才能世间太平。只要我们把握好原则，不吃哑巴亏，不吃敌人的亏，我们不妨就做这个谦让之人。仗义好侠也是好性子，在这世上，正因为甘于吃亏的人太少，所以显得极不太平。仗义好侠就是铲除世间不平事，还弱者一个朗朗乾坤！”先生说到此处，略显激动，引得咳嗽几声，脸上的血色迅速消退，用一种无力的声音续道：“十七，你一定要保持你的秉性，好好的做人，为国家，为百姓，奉上自己的绵薄之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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