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节 (1 / 2)
        韩十七看着先生咽下最后一口气，霎时一股莫大的悲痛涌上心头。他紧紧地抱着先生的遗体，原本因许家两位哥哥之死而引发的悲伤，也从压抑中一并渲泄出来。他好悲恸啊！他再也抑制不住，埋首在先生的胸前伤心的大哭。

        他一边哭，一边思绪纷乱，先生的音容笑貌，在脑子里交相呈现，一切的一切，犹历历在目，却又宛如一场虚幻的梦象。他宁愿相信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他又祈祷这一切都不是真的。但稍许清醒一点，他便很痛心，他便很无助。他禁不住痛心问自己、无助问苍天：为甚么？为甚么早不久尚与先生笑谈自己两年来的遭遇，这一刻，他已冰冷地躺在自己的怀里，阴阳两隔？！为甚么？为甚么先生为国为民鞠躬尽瘁，到头来，却落得个毒发身死的凄惨下场？！为甚么好人没有好报？为甚么良臣只得苦果？为甚么坦荡总遭暗算？为甚么奸诈屡成赢家？为甚么善良倍受欺凌？为甚么凶恶畅行天下？……

        耶律意辛一脸肃然地走近几步，垂首鞠了三个躬，长叹一声，轻吟道：“卅年镇北戍边阿，知兵善战万邦歌。一腔忠魂慨今古，永留毅魄壮山河！”刘舜卿尽管是宋人，但他的胆识早令辽人折服。因名将的逝世而衍生出伤情，这位辽国秀外慧中的郡主有感而发，情不自禁地作了一首缅怀诗，却不料惊醒了执念困入误区的韩十七。

        “是你！”韩十七猛地转过头来，右手食指戟指耶律意辛，发出一声震天价的厉喝。他双目通红，脸部因愤怒而扭曲，显得异常的恐怖。他目光一扫厅内，发现谢里忽和翎儿不知何时已上了楼，站在萨满女巫的身后。他又朝他们一指，吼道：“是你们！是你们杀死了先生！我要杀了你们报——仇！”

        房内四人连同坐靠在墙边的澹台玉，见到韩十七发狂的神色，没来由皆是心中一跳，竟隐隐生出一丝害怕之感。耶律意辛离他最近，首当其冲又事发突然，当场便吓呆了。萨满女巫武功通神，兼之年老沉稳，反应最是快捷，马上赶到郡主身边。这时，韩十七已放妥先生遗体，并抽出悍刀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

        萨满女巫不敢怠慢，右手衣袖微微一晃，露出了一把黑黝黝的木槌。韩十七才冲出一步，便有一股大力迫来，桎梏着他的行动，但他此时一身功力蓄到极致，只觉体内真气亢奋激越，犹如江河之水，怒潮狂涌，脚步仅仅稍顿，便一往直前。两人之间原本相距甚近，韩十七强行跨上两步，呼地一刀自上斜劈而下。

        这一刀凶悍霸道，势不可挡，若一刀劈实了，不但萨满女巫身首两处，连带着她身侧的郡主也要腰斩两截。萨满双目精光一闪，木槌斜挥而上。她这一击避过悍刀前端，直接击打在靠近刀柄处，貌似避实就虚，其实更显其强横托大。要知来刀势大力沉，惯性不可等闲视之，倘若你抗击力弱，虽说破了此招，仍不免刀尖划到你的身上。

        槌刀相撞，韩十七内力虽强，毕竟不敌萨满女巫数十年修为。他的悍刀倏地弹回，但觉右臂酸麻，胸中气息登时沉浊。此刻他身处萨满女巫布下的重力场中，赶紧后退一步，粗喘了几口气，稍匀体内的浊气，然后缓缓扬起悍刀，血红的双目凝视着前面这位可怕的敌人。

        这位身穿暗红神服的萨满女巫，就像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耸立在他的身前。不摧毁她，便不能杀到她旁边的她，不杀了她，便不可谓为先生报仇。韩十七在这凝视的片刻间，一边继续调息真气，内心也随之稍许冷静下来。他略加思索，便给了自己一个天大的目标：“一定要摧毁她！”于是，为了这个目标，他开始给自己打气：“韩十七的刀，是无敌的！韩十七的刀法，是无敌的！韩十七的身体，是无敌的！韩十七的力量，也是无敌的！……所以，韩十七，你是无敌的！”

        随着内心那一句“你是无敌的”，韩十七发出一声如野兽般的低吼，周身真气暴涨，体外的衣裳鼓荡开来，犹如充气一般。萨满女巫暗自心凛，“降神术”收缩施展，在身边方圆四尺内形成一道厚实的力场。她的此项绝学能束缚对手动作，恰是以灵动为主的“九天刀法”的克星。不料韩十七怒血贲张，根本不在乎招数，跨前一步，又是自上而下一刀劈去，与先前那一刀毫无二致。

        槌刀再次相撞。不过韩十七这一次有备而来，反弹便不如上次吃亏。他的悍刀弹到脑后，生生停住，便又雷霆万钧地劈下，竟尔与萨满女巫以硬碰硬。萨满女巫自与他交手以来，一直没有主动出击，因自持身份，不屑与这乳臭未干的小子捉对，不过见招拆招罢了。岂料几记硬接下来，可谓吃亏大了，由于她有一半功力耗在“降神术”上，大有力不从心之感。她不由得大恼，此刻郡主已被翎儿带下，更是无所顾忌，重力一收，运劲于槌，便要叫韩十七好看。

        萨满女巫平日里献祭时，降神术可达三丈方圆，方才收缩至四尺之内，可见重力何等强大。骤然间重力消失，韩十七一身昂挺的抗力突然无窒无碍，登时拔地蹿起，飕地穿破楼顶。瓦砾散开，外面的雨水落了进来，淋得萨满女巫头肩尽湿。

        房内一盏纸裱宫灯被洞风吹灭，光线暗下不少。众人抬眼望顶。只见就在那破洞之旁，哗地一声，楼瓦又破开一洞，韩十七手擎悍刀疾扑而下，声势雷动，仿佛天降杀神。萨满女巫双目射出凌厉之色，左袖朝上一拂，荡开落下的瓦片，那早已蓄劲的木槌迎了上去。

        嘭地一声巨响。两人俱动了真怒，毫无取巧之心，这一击犹若石破天惊。萨满女巫的功力高出韩十七不止一筹，而韩十七却胜在居高临下，兼之理智被仇火掩盖，舍命激发出了全身的潜能。悍刀斩在黝黑的木槌上，只削下一片木块。跟着“啪嚓”声响，萨满女巫脚下的楼板折断。她身形急坠而下，却让她展开的双臂搁住了。

        韩十七犹如断线的风筝，朝外倒飞开去。但他此时一心一意博命复仇，甚么都不畏惧，甚么都不信邪。他就偏不愿意做断线的风筝，在倒飞的一刻，全然不计后果，便强行逆力落地。

        在他与萨满女巫刀槌硬拼时，他并不好受，每撞击一下，体内运行极至的真气便是一阵震荡，原先“不大不小”两位老前辈打下的八个“补丁”，处此风起云涌之境，似乎也岌岌可危。及至这石破天惊的一击，震得他气血翻涌，再逆力施为，八道穴位上的“不大不小”的八道真气，终于被洗薄破开。穴内爷爷的残留真气，加上“不大不小”两道真气，参合到韩十七真气中，使得韩十七体内，终于变得混沌之极。

        韩十七落脚之处，仅离萨满女巫两步之遥。他见萨满女巫陷身楼板，怎会错过如此良机？当即提刀疾上。这时候，翎儿和谢里忽离此处有四、五步远，翎儿再快，也赶不上这一瞬之间相救；萨满女巫如果迅速上楼，任凭她神功盖世，也避不过当头一斩；如果她迅速坠身楼底，或许能躲过一劫，那么她这强敌的片刻消失，就给了韩十七趁机斩杀耶律意辛的一线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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