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首页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第四节
        来到城门口,但见此处兵丁众多,戒备森严。亲兵报上来头,那些兵丁凝重的面孔登现喜色,唰地让开道路。一个小尉官如释重负道:“朝廷干活真利索,这么快便派大人来啦!”忙上马引领众人进城。他边走边道:“咱们的曹县尉不幸阵亡,水县令是个文官,不懂带兵。他老人家心急得啊,就像那锅里滚熬着的粥。如今总算把大人盼来了。”杨承祖道:“听说你们城里发生暴乱,到底怎么回事?”尉官是个粗人,见问忍不住骂一声:“**!”骂后方知不妥,赶紧道:“杨将军,小……小的可……可不是骂您老人家。”杨承祖笑道:“无妨,骂就骂吧,哪有当兵不骂娘的?”尉官登时听得心中亲切,神色大安,骂道:“还不是城南周家村那群挨千刀的村民!……”先生听得眉头一皱,只听尉官续道:“现下不是秋收了么?县衙派人下去收赋。那群乱民借称今年干旱,家中无粮。……”先生不悦道:“得了!说说城里的战事。”

        尉官心里打了个激灵,暗想:“传闻刘舜卿大人为人亲善,却是假的。嘿嘿,这官做大了嘛,哪个不趾高气扬?!换了老子也是这般。”他心中转着念头,神色已变得恭顺许多,道:“回大人话。这群乱民于今日破晓时分,突然洗劫县城。那时候城里大部分人尚在睡梦中,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他说着手指城内各处,道:“大人也看到,咱这‘虞城’虽称之为‘城’,其实县城并不大,况且也非边防重镇,全县的士卒加起来,也不足五百人。好在这阵子衙里收赋,把大部分士卒调回了城内。当时匆忙集结队伍,只凑合两三百号人。那群乱民却纠集了周边村民,浩浩荡荡少说也有两千……嗯,一千……至少有七、八百人。敌我双方力量悬殊,这仗怎么打哪?咱们县衙也没一个能指挥打仗的。曹县尉稍懂一点点,却立马阵亡了。剩下的群龙无首,所以今早儿这一仗吃了大亏,被乱民足足洗劫了半个城。”先生游目四望,问道:“城这边怎么看不到战火的痕迹?”尉官道:“这边是东门。乱民是从西门杀入的,后来巷战中他们死伤甚多,天色又大亮,便退却了。”

        正说间,虞城县县令水韵波乘轿匆匆迎来。众人客套一番,来到县衙。水县令苦着脸道:“大人,情况您也清楚了。下官的奏报是一封接一封,可总算盼来了您。您可得替虞城县百姓做主啊!”许子江道:“水大人,实不相瞒。我家大人却是路过,并非朝廷派来的。”水县令惊讶道:“大人不是朝廷派来的?”脸上顿时掩不住失望之色。

        先生道:“水大人不必担心。本官既然碰到这种扰民之事,断无袖手旁观之理。”水县令面转喜容,道:“刘大人英名远播,下官早就如雷贯耳。有大人坐镇,虞城百姓有救了!”说着便要拜谢。先生上前拦住,说道:“水大人别客气。你把县里大小官吏全找来,我们一起商讨商讨,看看有何善后良策?”水县令领命而去。先生又着杨承祖对虞城参战士卒进行明查,着许子江、许子河对虞城百姓进行暗访。

        地方官吏不如军营将士般令行禁止,等了近半个时辰,虞城县大小官吏始齐。这些人为今晨暴乱所慑,个个面如土色,说来道去,无非谀颂刘大人神武,又祈愿朝廷速遣大军前来镇乱。先生本就未寄希望于他们,找他们来,不过想了解暴乱一事的详情。听他们所述与之前遇到的那位尉官所言并无二致,再详细询问了城内兵力状况,便起身散会。

        其时黄昏将至。水县令引领先生等人到馆驿安歇。翁中涛先率十位亲兵入内巡视一番,方请先生进驿。这座馆驿颇大,从外观上看,极似大富人家的邸宅,馆内有客房十八间,另有厅堂、走廊、庭院,四周筑有高高的院墙。当时宋朝修建馆驿颇为奢华,大文学家苏轼著有一篇散文,叫做《凤鸣驿记》,就是这样描绘的:“视客所居与其凡所资用,如官府,如庙观,如数世富人之宅,四方之至者如归其家,皆乐而忘去”。这座凤鸣驿位于今陕西地区的扶风,其太守修造此驿时,动用了近四万民夫,仅木材和石料所费白银,即达二十万两以上。虞城县小,馆驿虽无凤鸣驿宏伟,但其华美程度已在城中屈指可数。先生等人见惯这种现象,毫不为奇,簇拥而入。

        翁中涛指着庭中一口水井问道:“水县令,为何这馆驿里,还有一口水井?”水县令笑道:“翁兄台有所不知,这口水井叫做‘珠玉井’,是小有名气的。它掘自本朝开宝三年,至今已有百十年历史。此井之水清冽甘美,入口爽心怡神。若用之泡茶,更是茶香四溢,味醇可口,沁人心脾。来往官客饮之,莫不念念难忘。”周若敦道:“既有大人说的这般好,咋用石板盖住了?”水县令唉的一声,叹道:“今年干旱严重,井水几近枯竭,水位离井口已达近十丈高。馆驿担心有人失足掉进去,便找块石板盖住了。”

        “是么?”周若敦甚是好奇,走过去推开石板,双手搭住井上摇水桶的轱辘横木,俯身下望。但见井洞极深,由于光线照不进去,井内黑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底。周若敦不禁退了一步,咂舌道:“哇!果然枯啦。里面乌漆麻黑,怪吓人的。”一个陪行的驿卒道:“官爷,昨儿半夜小的起来小解,路过此井,曾听到里面哗啦哗啦水响,确实有点吓人。”翁中涛一怔,问道:“这位兄弟,你果真听到?”那驿卒见他神色凝重,吃了一惊,说话间便不敢那么肯定了,道:“这个……小的当时睡意未消,也不知听不听得真切,仿佛井里头哗啦一声响,待驻足细听,却又没了声音。小的越想越怕,慌忙跑开了。”翁中涛点了点头,对先生道:“大人,您先行回房,卑职叫几个兄弟下井瞧一瞧。”

        众人拥着先生进了客房。水县令恭身告退,自去筹备晚宴。翁中涛和周若敦前去探视水井,符宣与谢旬修领着一众亲兵守在房外。房内只余下先生和韩十七二人。此时先生脸现欣慰的笑容,道:“十七,先生见你安然无恙,今日当真分外喜悦。”韩十七服侍先生达几月之久,知其一心为国,从不与人表述私情,闻言陡觉全身暖洋洋的,鼻中却又那么一酸,忍住眼泪不流出来,但眼眶已然湿润了。

        先生又道:“当时失去你的踪迹,我痛心不已,分别派出十几支队伍搜寻,两个月后仍一无所获,那个时候,我何其后悔啊!记得我曾跟你说过:出战将士,于我而言,人人俱如自己子弟一般。但真正失去你的性命,却令我心中分外的难受……”韩十七何曾听过先生这般发自肺腑之言?这分明是先生视他为己出。他禁不住双手抓住先生的右掌,扑通跪了下去,哭道:“先生,我……我……”

        先生摸着他的头,舒了一口气,真情流露的面容渐渐收敛,然后俯身拉起他,笑道:“来,跟先生说说你那日之后发生之事。”这间客房颇为气派,当中以雕木月牙门隔开,里间是卧室,外间作小客厅布局。两人在客厅中的圆桌旁坐下。韩十七替先生倒了一杯茶,当下将两年来的经历一滴不漏地讲述出来。先生听到小诃时,笑道:“十七,没想到你因祸得福,得了一位相悦的红颜知己。”后来听到到辽国郡主,脸色渐转严肃,及至听完黄山派之事,忍不住叹息一声。

        房内静了下来,韩十七见先生想起心事,不敢惊扰。不知过了多久,响起敲门之声。韩十七打开房门,只见杨承祖立在门前,忙迎入内。正待关门,又见翁中涛和周若敦全身湿漉漉地行来,想起两人下井查探,不禁询问的眼光朝周若敦望去。周若敦急走两步,低声道:“不碍事,井内只有两尺来深的井水,啥都没有。”韩十七点了点头,低声道:“周大哥和翁掌门快去换一身干净的衣裳。”关了房门。

        先生已站起身子,问道:“继之,状况如何?”杨承祖眉头深锁,答道:“先生,据继之所查,这群‘乱民’并非真正的乡野村民。”先生神色一变,问道:“何以见得?”杨承祖道:“我前后查问了一百多个士兵,综合所述。第一,乱民训练有素,决非初次暴乱打仗的乌合之众;第二,乱民进退有序,其首领督军有方,理当不是寻常乡民之辈;第三,伤兵的破甲、伤口,全是利器所致,寻常乡民之家,怎会有这种利器?即便有,又怎会人人尽有?”他每陈述一条,先生便点一下头,一边踱步沉思。说完三条,杨承祖话语一顿,迟疑道:“先生,……还有一事比较奇特!”

        先生停下脚步,侧脸望了过去,道:“何事?”杨承祖道:“此仗伤多亡少。惟有那个曹县尉十分倒霉,一上阵便被一支流矢射杀,另外便只有五个阵亡的士兵,然他们皆非伤在要害,而是抢救不力,失血过多而死。”先生微微点头,在圆桌边坐了下来,说道:“我们再等一等子江和子河。”

        不久,许氏兄弟回来。兄弟俩一进门便连呼凄惨。许子河愤怒道:“先生,这群乱民真是一群蠢猪!他们冒着砍头大罪暴乱,洗劫了半个城,竟不去抢有钱人家。而那些穷苦人,本来就那么一点值钱的东西,外加堪能遮风挡雨的房子,如今值钱的东西被抢,遮风雨的房子被烧,还叫人怎么活啊?!”许子江解释道:“这虞城县,有钱人家都住城东,城西那边穷得要命。乱民今晨攻城时,选错了一道门,实在也是够蠢的了。”先生道:“除了那些乱民‘蠢’,你们还探访到甚么?”兄弟俩吐了吐舌头。许子江道:“还有就是这么大的一场暴乱,却没有百姓伤到性命。听城内百姓议论,均说这些乱民是城南的村民,被逼着反了,但毕竟乡里乡亲的,杀人这种缺德事他们还是做不来的。所以,城西虽然到处遭抢遭烧,财物洗劫一空,有几十个百姓受了点伤,但就是没出人命。”他说着摸了一把光溜溜的下巴,思索道:“其它就没甚么可疑的了。子河,你说呢?”许子河摇头道:“乱民进城时,城内的百姓吓得躲在房里不敢出来,只听外面厮杀震天,没见到甚么。这时候他们衣食无靠,都在伤心哭啼,也根本问不出甚么。”

        杨承祖道:“先生,此事十分蹊跷,扑朔迷离,我们……我们须想一个周全之策。”他本想说此事蹊跷,扑朔迷离,我们自顾不暇,切不可轻易犯险。依他的心思,最好别趟这趟浑水,明日一早即行离去,但此话一旦说出口,先生必定见责。不料先生饮了一口茶,忽然道:“继之,我们要赶紧离开此地!”

        杨承祖诧异地望着先生,不过片刻,陡然醒悟过来,吃惊道:“先生,这场暴乱……难道真是冲着您来的?”韩十七和许氏兄弟俱是一怔,一时尚不明白何以暴乱是冲着先生来的?但倘若虞城暴乱的目的真是如此,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大家赶紧离开,那么,此虞城的暴乱自会于无形间“平息”下去。

        先生并未正面回答杨承祖,缓缓道:“今日晌午那个阿青给我们留下‘虞城凶险’四字。他冒死报讯,必知事因。他殉难之处离虞城不近,但也不算远,如若这个‘凶险’关乎百姓,他大可等我们到了虞城,再见面告之。他之所以冒杀身之祸,赴远奔迅,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这个‘凶险’,跟我们密切相关。如今虞城暴乱扑朔迷离,必是有人幕后操纵,其志嘛,嘿嘿,极可能在我。”

        许子江道:“先生分析得合情合理。我猜得出那个幕后人是谁,必是那个狼心狗肺的邢逆贼!”说到此处,他不禁怒气顿生。许子河也怒道:“不错!阿青前来报讯,此人不是邢逆贼还会有谁?!”

        杨承祖心头一颤,望了先生一眼,担心地问道:“先生,你说这个水县令,会不会狼狈为奸?”在他心中,已然默认许氏兄弟的说法。先生沉吟片刻,摇头道:“理当不会。如若我是幕后主使,此事干系重大,做得越是机密越是妥当。”杨承祖道:“那么,‘乱民’只洗劫城中的贫民怎么解释?”许氏兄弟均想:“是啊。倘若水县令没有狼狈为奸,何以这群‘乱民’这么乖顺,不去官富城区大捞一笔呢?”先生想了一想,说道:“水县令的焦虑神色,做假很难如此逼真。换了我是幕后主使,我为何要这么做呢?……嗯,如若借‘乱民’之手,杀了我这个徐州观察使、马步军都指挥使、渭州知州,朝廷追究不下去最妙,一旦追查到蛛丝马迹,须得有个替罪羊呐!”

        杨承祖点头道:“是了。此人故意如此做作,原是想嫁祸‘乱民’不成,便嫁祸水县令!”先生道:“有一事我尚未想明白。照说那个赶羊人的‘儿子’也是阻杀阿青一伙的,但既然他能早早地赶在阿青的前面,并大费周章控制群羊挡住我们的道。还有,那个使锤的也早早地埋伏在前边。这一切皆能说明,他们对付阿青游刃有余。问题来了,他们为何不早对阿青下手,却偏偏要让我们见到阿青?……我甚至怀疑,‘虞城凶险’这四字,也极有可能是他们故意留给我们看的。”

        房内四位听者除了杨承祖在皱眉沉思之外,其他三人呆住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此事愈来愈复杂,脑子里禁不住混乱之极。先生一扫众人神情,微微一笑,说道:“现下天色已黑,如若那人其志在我,理当要出手了。事不宜迟,继之,你去安排动身之事;子河,你去找水县令,就说我们突遇要事,须即刻启程,暴乱之事一概不许透露;子江,你速去衙门调兵,快去快回,以备不测。”杨承祖忽然道:“我倒有个好主意。先生,让我留在虞城,率众镇乱。那人见我带兵,必然以为先生尚在城内……”先生断然道:“不行,我不能为了我的性命,而置你的性命于不顾!”杨承祖劝道:“先生……”先生右手一摆,道:“此事休再提起!”

        杨承祖面色渐转严肃,朝先生双手一拱,垂首沉声道:“大人,我杨承祖随您镇守边关之时,纵横沙场二十余载,未曾有过败绩。您是信不过我了?”先生陡闻杨承祖口称自己“大人”,心中一怔,凝目看着这个跟随自己二十余年、亦僚亦友、亲如手足的汉子,此时才惊觉他的双鬓,不知何时也爬上了几丝白发。继之的话语和口吻,无疑是僭越和伤情的,但在他听来,却比他跪地泪求更令他感动和震撼。先生突然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赶紧别过头去,颓然道:“好吧,继之,我答应你!”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墨缘文学网;http://wap.mywenxue.org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
加入书签我的书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