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六章坐看云起（7）
        曾治一向胆小，起初见这师兄弟两人凶神恶煞一般，心中害怕，一路上少有交集，但相处日久，才知两人形貌可怖，说话吓人，其实心地淳朴，与人为善，慢慢的也就去了畏惧之心。他精研巧器，心灵手巧，又有新颖的点子层出不穷，随手摆弄，便能造些新奇的东西出来，也让凶恶师兄弟叹为观止，不住口的虚心请教。

        往日在日昌钱庄，曾治虽贵为少庄主，但父亲不喜他钻研巧器，其他的武师，便都不敢与他谈论相关东西，很是寂寞无趣，反不如当下与人自由自在的来往有些意味。当即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娓娓道来，一来二去，三人反倒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

        这时候伍虚云便嘟囔道：“就你知道，咱兄弟都不知道。”口中抱怨，心里却很是钦佩曾治的手段，松手站了开去。曾治又在石桌前端详一会儿，口中念念有词的絮叨良久，接着伸手在桌上这里一按，那里一揿，然后双手错落有致的拍击桌沿，摆弄了一会儿，便见桌面的正中忽地裂开一条小缝，露出了一角铁钉，曾治捏住铁钉向上一拔，再缓缓转动石桌，果然听到案台上的神像身后吱嘎作响，似是暗门开启。陆谷烟为之雀跃，道：“密道打开了，你小子果真有两下子。”伍虚云见曾治缓缓转动，头上的汗滴密密沁出，似是颇为吃力，道：“我来……”不由分说，用力一转，转过了半圆，咔嚓一声，桌面到底，抵住了卡槽。朱则宁和夏长风早攀上了供案观察，见情况有异，朱则宁咦道：“石像又复位了，暗门已经关闭，怎么回事？”

        伍虚云喃喃道：“莫非我用力过猛，把开关打开得过了头？”曾治也感奇怪，道：“从没见过这样的机关，好像是设计之初，对闯入者有所限制。”玉如意站在他的身旁，紧紧攥着他的手，低声道：“会有什么危险？”曾治尚未回答，便觉得脚下一震，极是轻微，接着又是震动几下，渐渐加剧，似是地下有巨石滚动，来回冲撞，忽然觉得身体倾斜，头重脚轻，便如地面大幅度涨落起来，忽地那地板整个颠倒过来。

        众人大惊，纷纷摔倒，惊呼声中，便觉得身体向下滑落，似是要坠入万丈深涯，瞬间失去依附，不断下坠，但又很快的摔落地面，头顶咔嚓作响，石灰泥沙簌簌然的纷纷落下。头顶再发出几声巨响，安静下来，四周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

        六人惊魂甫定，见到点点微光从西南角传送过来。那里有个通道斜而向下，不知还要通往何处。他们身处的所在，却与上面一般无二，结构大小，门窗石壁，都跟地上的形状一模一样，只是东南角的供案方位，怪石嵯峨，上面供着数十个灵牌，借着微光，隐约见到上面写着历代的形与传人的姓名。供案上的黄铜烛台蛛网尘封，显然很久没有人前来打理。

        他们面面相觑，心下知道，历经艰辛，终是来到了形与剑派的秘要所在。此处既然有剑派灵位，便是不会再有错了。曾治窥到了机关的秘密，心情很是激动，他当先带路，声音都有了几分颤抖，道：“是这里了，随我来……”

        忽听朱则宁闷哼一声，极是痛苦，接着双膝跪倒，噗通倒地，问道：“夏前辈，你……为何……”下面的话竟然说不出口，便如喉头要穴被人大力制住。只听他喘息声急，呼吸艰难，已然是出气多，呼气少。玉如意见势不妙，立时将曾治拉至身后，听得嗤嗤生响，有飞针直向面门射来。

        她擅用飞针，对这些细小暗器知之甚深，又眼睛盲了，听力敏锐，在这微光闪烁的密室之中，反倒占尽优势。她衣袖连挥，嗤嗤几声，那飞针被她挥袖甩开了两枚，余下的两枚，被她抄在手中一根，另一根飞脚踏住，踩在地上。她反应甚快，心念电转，闻到针上传来浓郁的香甜味道，知道针上该当淬有剧毒，中者立毙。夏长风内力丧失，但老奸巨猾，深谋远虑，加上凶恶两人武艺高超，若是硬抗，自己不是敌手，当即向后仰倒，右肘捣出，已封住了曾治胸前要穴，两人一起跌倒，便如同时中针。她发出闷哼声响，如同中针后痛苦不堪的模样。

        只听夏长风嘿的一声，道：“小子，你好奸猾。那冯三是形与传人，曾见贤是十二代传人，你却是第十三代传人，却来假装无知，引我上当。嘿，当老夫当真不知吗？”朱则宁闻言大惊，就连玉如意听到了这样的说话，也是大感吃惊，心道：“莫非朱则宁也是存心陷害，设计将我们引来此处？”她本来有心救助朱则宁，但听夏长风这样说，却又抱定了作壁上观的决议，先搞清状况，再见机行事。

        只听朱则宁奇道：“谁是曾见贤，我……什么传人？”夏长风道：“到了这个地步，你还妄图狡辩。我来问你，那老贝贝半仙，你不知他是谁吗？他就是形与剑派的第十二代传人，当年老夫败在他的剑下，对他可了如指掌。”朱则宁道：“他……他是形与传人，这可从何说起？”夏长风哼了一声，道：“你天赋异秉，不同寻常。我来问你，你先后身中剧毒，为何都安然无事？在钱庄的议事堂中，天香蓝烛连老夫都抵挡不住，为何只有你不受丝毫影响？明慈庵的那赵姓丫头重剑将你身体刺穿，你转眼便恢复如初，生龙活虎一般，寻常人哪有这般的体质？你说自己从未学过武功，但任何门派的武功，一见之后，便即领悟，若非你本来就身负绝学，怎么会进境如此之快？”

        朱则宁道：“我……我不知道……我以为，这都是何老伯指点之功，我才学了点内功心法的皮毛，难道还有其他缘由？”夏长风哼了一声，道：“何期阁虽然是个人物，却也不是能点石成金的神仙。老夫坦白跟你说，他是得知你跟曾见贤渊源颇深，这才指点传授。内功修习的法门，他指点一二，或者是有的，那百变幻行是极上乘的轻功身法，只有形与剑派的传人才会使用，何期阁又如何能懂？他是看过曾见贤使用，将招数变式默记在心，见你深谙其中真髓，只是装模作样的故意使得模糊笼统，这才依着记忆中的招数指点你循迹习练。你还要假装不知吗？”

        朱则宁怒道：“我又如何知道？为何假装？那曾见贤又是什么人了？”夏长风道：“曾见贤正是曾思齐的亲哥哥，曾治的亲伯伯。当年若非他偷窥决明师太换衣，被陈仓与发现，玉帛盟约，怎会凭空生出这许多的风波？”朱则宁道：“这……我如何得知。贝半仙从未传我武功……”夏长风冷笑道：“你小时体弱，怎会忽然好转？他传你内功心法，教你身形步法，你怎会全不记得？一到紧急时刻，你不是凭借着形与剑派的招数步法却敌，焉能活命直到今日？”

        朱则宁仍是摇头，道：“我不知道。”夏长风道：“你一概否认，不知悔改，可见品行恶劣，无可救药。你救了老夫一命，我本来心存感激，孰料你和曾见贤的侄子相互勾结，居然想要害我性命。老夫一生行事，恩怨分明，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从来不打半分折扣，你既然做下了这等恶行，死在老夫的毒针之下，也就可以瞑目了。”

        朱则宁的后颈中了数枚毒针，剧痛难当，神志迷糊，本来觉得夏长风的说话也不无道理。这许多的事情压在心上，他本来也隐隐感知哪里不妥，但一直想不明白，这时听夏长风一语道破，自然豁然开朗，许多个疑点迎刃而解。料想事实确实是这样，那贝老伯在自己幼小时传授心法，只是当时幼小病重，不能记忆，但却深刻在脑中身上，一到形势危急，便自然而然的顺手施展开。

        这许多的事情，也并非自己故意隐瞒，而是确实懵懂无知，身不由己。至于他所说的勾结曾治，害他性命云云，那都是胡说八道了，这样一派胡言，无非是他见自己是形与传人，来到了这里，接受此间的剑法遗命顺理成章，他便不能容忍自己活命。正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随便扣顶帽子，将心头之患去掉而已。

        朱则宁只感喉头气阻，胸口滞塞，腔子里的心跳缓慢之极，情知来日不多，这次所受的剧毒，恐怕难以捱将过去，便强自忍着疼痛，言辞恳切的说道：“夏前辈，你容我不得，取我性命，也就罢了，还请放过曾治和玉夫人，他们情投意合，好不容易走在一起，与旁人没有妨碍，实不该就此毙命。你当日也曾答应过曾治，要帮玉夫人救治眼疾，你是前辈高人，说话一言九鼎，不能食言而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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