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第九章
        第九章

        每年10月1日是**国家联盟（阿盟）设定的**儿童日，用来纪念惨死的巴勒斯坦男孩杜拉。菲拉斯参加了学校组织的纪念活动，谁知却拧伤了右脚踝，过了一个多星期伤才好。10月中旬的一天，天气凉爽，艾里雅娜正搓着床单，忽然停电了。到了中午，电才恢复，艾里雅娜担心再停电，就把家里的手机、充电台灯、电动剃须刀都充上电，等了五分钟，又插上冰箱插头，让它恢复工作。拔插头是因为利亚德反复叮嘱过，只要一停电，就必须马上拔掉冰箱和电视机的插头，因为突然来电可能又会把它们烧坏。

        艾里雅娜见水缸已经空了，看看时间还早，就提了两个方形白塑料桶，出门去打水。来到水井，打水的人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木棚子里的发电机时好时坏，水经常抽不上来，艾里雅娜从中午一直排到下午，还是没能打到水。不过，这种等待她早就习惯了，其他排队的人也都习惯了。大家懒懒地坐着，全身放松，半眯着眼，积蓄着体能，有的干脆趴在塑料桶上打盹儿，没几个人说话，只有发电机哮喘似的响着。

        过了一会儿，又可以抽水了，队伍开始缓慢地向前移动。一个身材粗壮、带着青色头巾的女人提着两个大桶，忽然硬挤到了艾里雅娜前面。艾里雅娜愣了一下，气愤地问：“你干什么？插队啊？”那女人抬起圆圆的脸，满不在乎地说：“挤一挤，没关系，反正前面多的是人。”艾里雅娜说：“什么没关系？你走开。”排在后面的人也开始抗议。可那女人背对着艾里雅娜，毫不理睬。艾里雅娜顿时有了一种人家随便欺负自己的强烈感觉，怒火一下子涌了上来，对圆脸女人大声喝道：“你马上走开！”

        圆脸女人还是不理，头也不回。艾里雅娜更气了，伸手就去拉她，排在后面的几个女人也按捺不住，纷纷过来帮忙，几个人一下子就把圆脸女人拉出了队伍。圆脸女人虽见对方人多势众，却并不胆怯，突然破口大骂起来，各种污言秽语不堪入耳。但那几个妇女也不是好惹的，和她扯着嗓门儿、拍着巴掌对骂，艾里雅娜倒是插不上嘴了。更多的人围过来，都指着圆脸女人骂，像是在借机发泄因为长时间等待而憋在肚子里的怨气，同时也好活动一下筋骨，振作一下精神。那圆脸女人胆气很壮，面对众人的围攻毫不示弱，她挥动拳头，转着圈骂，跺着脚骂，嗓门又粗又响，脸胀得像刚切下来的牛肝，显得十分凶悍。她叫道：“我就是要插队，我就是要喝水，你们凭什么不许我喝水？你们一群母猪，你们来咬我，来呀！”

        忽然，她一头冲出包围圈，抢过一个老太婆手中装满水的圆桶，猛地把脸埋进水里，然后冲过来就朝众人喷水，人们赶紧避让。她喷完一口，又去桶里喝水，然后追着人喷。艾里雅娜和众人都被这女人的疯狂举动吓唬住了，远远地躲着她。圆脸女人提起自己的桶，昂首阔步地朝接水处走去，那些排在前面的人不敢与她争执，纷纷让出位置。没用多久，圆脸女人就把两个桶装满了水。她提着桶往回走，湿漉漉的头发还滴着水珠，头巾紧贴住眉毛，红红的脸膛目光凶悍。没人再敢惹她，她强横地扫视四周，昂着头离开了。大家议论纷纷，说她有精神病，不然就是受了刺激，但艾里雅娜却注意到，她那圆脸上有一抹诡计得逞后的狡黠笑容。

        好不容易打到了水，艾里雅娜一手提一个桶，回到了家中。祖母正在听收音机，音量又开到了最大。艾里雅娜放下水桶，坐在椅子上休息，祖母忽然哈哈笑了。艾里雅娜有些奇怪，她并没有在收音机里听见什么可笑的事情。电台主持人正在用浑厚有力的嗓音介绍这段时间经常上新闻头条的次贷危机：“……次贷危机是从2006年春季开始逐步显现的。到了2007年8月，它开始席卷美国、欧盟和日本等世界主要金融市场。2007年4月2日，美国第二大次级抵押贷款公司——新世纪金融宣布申请破产保护、裁减54的员工。2007年8月6日，美国第十大抵押贷款机构——美国住房抵押贷款投资公司申请破产保护，成为继新世纪金融公司之后，美国又一家申请破产的大型抵押贷款机构。2007年8月8日，美国第五大投行贝尔斯登宣布旗下两支基金倒闭，原因同样是由于次贷风暴。2007年8月9日，法国第一大银行巴黎银行宣布冻结三支基金，原因是投资美国次贷债券蒙受了巨额损失，整个欧洲股市遭到重挫。”播音员停顿了一下，祖母说：“活该啊！”

        播音员又说道：“2008年1月17日，由于次贷亏损严重，标普评级公司开始对债券保险商实施新的评估方法。美联储紧急降息75个基点，至350，这是美联储自1980年以来降息幅度最大的一次。2008年9月15日——美国第四大投行雷曼兄弟公司向法院递交破产申请，正式宣告破产。美国次贷危机从此成为百年一遇的全球金融危机。2008年9月25日，全美最大的储蓄及贷款银行华盛顿互惠公司倒闭……”祖母又哈哈地笑了。

        艾里雅娜听得有些头晕，忍不住问：“祖母，你听得懂吗？”祖母说：“听得懂一点，美国人倒霉了。”艾里雅娜笑着问道：“祖母，美国人倒霉了你怎么这么高兴？”祖母说：“只要它倒霉我就高兴，但愿美国人灾上加灾，苦上加苦！”她语气里突然出现的浓烈仇恨就像是从枯树中突然喷出的火焰，让艾里雅娜吃了一惊。节目结束后，收音机里响起了自由之声电台的标志性曲声重型机关枪扫射声。艾里雅娜最受不了这个声音，连忙把音量关小。

        斋月过后，停水停电仍很频繁，很多地方甚至一周只能领一次水。严厉的封锁使加沙的社会状况不断恶化，失业率高得惊人，越来越多的加沙百姓不得不到**巴勒斯坦难民救济和工程处领取面粉、大米、食用油等生活必需品。大街上，时常可以看到某个外国慈善组织在分发一小袋一小袋的救济品，分发点前面总是挤得水泄不通。哈马斯开始给失业者发放每人100美元的补助，并且向老百姓免费发放食物。

        由于封锁，加沙极度缺乏水泥、钢筋等建材，即使是**也无法把这些建材运进加沙，于是，建材回收业在加沙兴旺起来，提供了不少新的就业机会。利亚德就在这个行业里找到了一份工作，是把废弃建筑物的水泥墙体、柱子、天花板等砸成小块，加以分类，这些碎块会被送到水泥厂、砖厂和铸造厂回收再利用。不久，利亚德又给贾比尔弄到了工作，父子俩在一个工地上干活。因为工地离家不远，给父亲和哥哥送饭就成了艾里雅娜的新任务，她每天接近中午时，就带着妈妈做好的饭菜，步行到工地上。

        这天，天空中飘着小雨，到处都是灰蒙蒙的。艾里雅娜送完饭回家，刚走出一条小巷子的巷口，就看见一个女人正在把许多垃圾扔到路边，而前面几步远的地方，就有一排垃圾桶。艾里雅娜最讨厌那些不讲公德的人，忍不住就想指责她。那女人转过身来，两人彼此都是一惊。她正是前几天排队打水时撒泼的那个圆脸女人。圆脸女人也记起了艾里雅娜，眼神里立刻沁出敌意，并挑战式地把手里的一个破抽屉使劲摔在路中间。

        艾里雅娜不想和这人发生冲突，她把脸绷得紧紧的，目不斜视，继续向前走。在走过圆脸女人身边时，她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注视着这个人的动静。圆脸女人站在原地没动。走过她身边后，艾里雅娜暗暗松了一口气。那个破抽屉挡在路上，她把它一脚踢到了路边。没想到，这个动作立刻被圆脸女人当成了对她的挑衅，她大吼道：“嘿！你踢什么踢？”艾里雅娜一惊，她并没有打算惹毛这个女人。圆脸女人又叫道：“你聋了吗？”艾里雅娜很生气，她飞快地转过身来，大声说：“我踢了又怎样？”圆脸女人凶狠地盯着她，走近两步，说：“这是我的东西，你凭什么踢？”艾里雅娜冷笑道：“我想踢就踢，你乱扔垃圾，太没教养了，你马上把垃圾打扫干净！那边就是垃圾箱，你是眼瞎了还是腿断了？”

        圆脸女人气得眼睛发红，冲过来就猛推艾里雅娜一掌，艾里雅娜被推得连退几步，差点滑倒在地上。圆脸女人说：“我今天要好好教训你这个……”话还没说完，艾里雅娜已经扑了过来，两个人立刻打成一团。圆脸女人很有力气，她一手牢牢抓住艾里雅娜的胳膊，一手握拳往艾里雅娜身上乱砸。艾里雅娜连挨了几下，也挥拳反击，还一把抓住了这女人的头发。谁知，圆脸女人一扭头，竟对着艾里雅娜的手背猛咬下去。艾里雅娜顿时痛得钻心，她用力往回抽手，但那女人甲鱼一般死死咬住不放。艾里雅娜又痛又怒，一抬脚，踢中了圆脸女人的小腹，那女人痛得尖叫一声，艾里雅娜终于抽回了被咬的手。但圆脸女人只是弯了弯腰，就又呲牙咧嘴地扑了上来，张开五指想要抓艾里雅娜的脸。艾里雅娜向左闪开，然后一拳砸在了圆脸女人的太阳穴上，顿时把她打翻在地，动弹不得。艾里雅娜骂道：“泼妇，疯狗！”很想再向她的头踢上一脚。不过，艾里雅娜还是控制住了自己，这一脚没有踢出。她收拾好头巾和衣服，扬长而去。

        回到家中，阿迪莱看到女儿脸上淤青，衣衫凌乱，吃惊不小。艾里雅娜有些得意解释了原因，却被妈妈声严色厉地教训了一顿。她满腹委屈，又不敢顶嘴，等妈妈教训完了，才回到东屋。回想起刚才的战斗，她颇感自豪，那女人又壮又凶，力气很大，但还是被自己打倒了，那一拳打得可真漂亮！但过了不久，她又担心起来。自己离开的时候，那女人还躺在地上，万一万一自己把她打成了重伤，甚至抢救无效死了，那怎么办？她还清楚地记得，圆脸女人摔下去的时候，头在地上“咚”地撞了一下，声音不小。当时她并不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心里却感到一阵阵害怕。如果真的打出了事，警察把自己抓走了，妈妈肯定会受到很大的惊吓。妈妈身体一向不好，如果她因此病倒，那怎么得了？万一自己被关进监狱，那这辈子就完了。艾里雅娜越想越心慌，很后悔当时没能忍住气。

        天快黑了，还是没有来电，屋里光线昏暗。菲拉斯摆弄着塑料盒子似的简易应急灯，说：“爸，应急灯坏了。”阿迪莱不满地说：“才买了一个多月就坏了，不能再到那家店去买了。”利亚德说：“便宜无好货，哪家店卖的都一样。对了，今天我碰到了云上咖啡店的老板，那家伙热情得很，请我去店里坐，咖啡免费。我已经答应了。”

        原来，两个星期以前，利亚德偶然给这家咖啡店的老板帮了个不大不小的忙，老板觉得他稳重可靠，就邀请他有空来咖啡店里坐。利亚德囊中羞涩，并没有去。今天在路上，利亚德又遇到了这位老板，他很热情地邀请利亚德到咖啡店里来玩儿，一切免费。利亚德难以推辞，只好答应了。阿迪莱说：“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真不错。有机会让穆娜她们看看，咱们也有体面的朋友。”利亚德摇摇头，说：“不算是朋友。人家是老板，我只是个打零工的。他只不过是想感谢我一下。”艾里雅娜说：“法哈勒跟我讲过，这家咖啡店里的糕点挺好吃。”菲拉斯笑着说：“二姐，今天我看见法哈勒哥把人家的罐头拿了。”艾里雅娜说：“你瞎说！”菲拉斯说：“真的！他就是拿了人家的罐头。”

        艾里雅娜不解地问：“怎么会呢？你肯定看错了。”菲拉斯说：“我没看错。有个胖子，他把一大堆东西放在花台上，自己坐在旁边抽烟。后来，法哈勒哥也抱着一堆瓶瓶罐罐走过花台，不小心一脚踩进了水坑里，差点儿摔一跤。法哈勒哥就把他的东西也放到了花台上，脱下鞋倒水。穿好鞋后，他收起东西就急匆匆地走了。哈哈，我看见他在收拾东西的时候，把人家的一个罐头也拿走了，那个胖子一点儿也没发现。”贾比尔笑道：“法哈勒这家伙真马虎。你怎么瞧得这么清楚？”菲拉斯说：“我当时在旁边一个旧货摊上看机器人，本来我想提醒他，可他走得太快了，我就没去追。”艾里雅娜瞪了菲拉斯一眼，说：“你就应该去提醒他。你下次休想吃到法哈勒哥的巧克力。”

        傍晚，利亚德来到了云上咖啡店。咖啡店的厅堂挺大，因为有发电机，所以灯光明亮。现在店里已经快坐满了，人们喝咖啡、抽水烟、聊天、看电视、上网、吃热腾腾的饭菜，十分热闹。咖啡店老板看见利亚德，立刻热情地迎了上来。他为利亚德安排好座位，又端来了一杯香喷喷的咖啡和几碟零食。两个人寒喧了几句，又有新顾客进来，老板拍拍利亚德的肩膀，就忙着招呼客人去了。利亚德喝着咖啡，慢慢和桌子旁边的几个人闲谈起来。

        利亚德对面坐着一个穿西装的年轻人，他正在跟身边的中学教师说话，边说两手边比划。突然，他“啪”地拍了一下桌子，对中学教师说：“你是在散布失败情绪！我们能够、而且我们必须夺回全部土地，不惜一切代价！”坐在桌子左边的人是一位公司主管，他长相白净儒雅、戴银边眼镜，水晶镜片下的一对眼珠又大又亮。他对穿西装的年轻人说：“如果照你所说，把所有的土地都收复了，那以色列人上哪儿去？让他们重新在世界各地流浪吗？”

        年轻人说：“他们上哪儿去我管不着，他们可以去法国，去西班牙，或者全体移民到美国。欧洲那些国家过去数百年都在迫害犹太人，给犹太人造成了巨大的苦难，为什么他们不能在欧洲划一块地，交给犹太人作为补偿，让犹太人在欧洲建国？为什么要用我们巴勒斯坦人的土地来补偿犹太人？而且，**搞的巴以分治协议也很不公平，犹太人当时只有60万，但他们得到的领土却占总面积的百分之五十几，我们**人当时有70多万，却只得到了百分之四十几的领土。”中学教师说：“我倒不觉得不公平。别忘了，分治决议规定的是，由60万犹太人和50万**人共同拥有这百分之五十几的领土。”年轻人激动地说：“我们的土地一寸也不该分给犹太人！分一寸就是不公平！犹太人不是不可以留在巴勒斯坦，但前提是，这里是我们巴勒斯坦人的土地！他们只能作为巴勒斯坦的少数民族留下来。我们会公平地对待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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