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第八章（续1） (1 / 2)
        法哈勒问：“上次听姐姐说，你妈生病了，她现在好点了吗？”艾里雅娜说：“已经好了，真主保佑。我妈很感谢你帮我们家交房租，她想要亲自来你家道谢。”法哈勒连忙说：“别，别这样。说实话，我还得多谢你呢。多亏你的帮忙，我才能拿到营业房的交易合同和斯拉吉的证言。只要条件成熟了，我就会去法院起诉达乌德。”艾里雅娜笑了笑，问：“那头狼最近找过你麻烦吗？”法哈勒说：“没有，不过，一旦起诉了他，他一定会来找麻烦，我还真有些担心他的报复。这种人，只要把东西抢到嘴里，就会认定东西是他自己的，如果再抢回来，他就会非常愤怒，不知道到时候他会干什么坏事。”艾里雅娜冲动地说：“法哈勒，我们不怕他！我们和他斗到底！”法哈勒说：“我主要是担心他会影响我的生意。至于伤人杀人，他可能还没这个胆量，不过也得防着。告诉你个好消息，我们家族有几个长辈，他们以前一直帮达乌德说话，但现在他们的态度变了，上回我去见他们，他们都说达乌德坏了良心。”艾里雅娜高兴地说：“这太好了，如果有他们的支持，你这边的力量就更强了。”法哈勒说：“也别高兴得太早，他们并没有说要帮我。而且，达乌德背后还有穆达雷希这个大后台。”

        艾里雅娜愤愤地说：“真主一定会惩罚他们。”法哈勒说：“对，迟早而已。”艾里雅娜问：“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做？”法哈勒说：“我想说服家族里更多的人支持我。现在我的生意做起来了，他们已经不像原来那样看不起我了。我给他们多送礼物，多讲道理，他们迟早会愿意帮我的。”艾里雅娜问：“你现在忙吗？”法哈勒说：“不忙。”艾里雅娜又问：“塞日娅呢？”法哈勒说：“她和妈妈出去买菜了。明天我和姐姐请你喝咖啡，咱们高高兴兴聚一聚。”艾里雅娜开心地说：“好啊，我和塞日娅有几天没见了，正想和她好好聊聊呢。”

        回到外屋，阿迪莱问：“雅娜，你好好谢谢人家了吗？”艾里雅娜说：“道过谢了，明天他和塞日娅要请我喝咖啡。”利亚德说：“我们得尽快还钱，等还钱那天，我再向他当面表示感谢。”贾比尔闷闷地说：“以后我们无论如何也不能再拖欠房租了。”利亚德叹了口气，没说话。

        房租的事给家里的每个人都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利亚德和贾比尔更加努力地找工作，工钱再低、活儿再脏再累他们都肯干，哈希姆也在想办法到其他地方作兼职。一天晚饭后，艾里雅娜正在厨房里洗碗，哈希姆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妈，我走了。”艾里雅娜一算，这是两个星期以来，大弟值的第七个夜班了。他才十六岁，正在长身体，这么干怎么受得了。她实在有些心疼他。哈希姆很小就进了这家叫“金坐标”的汽修厂当学徒，现在已经转成了正式工。这两年，大哥、二哥经常找不到工作，哈希姆的工钱已经成为撑起这个家庭的重要支柱。妈妈常夸他的工友诺基亚小小年纪就吃苦耐劳、勤奋工作，其实，哈希姆做得不比诺基亚差。每天他下班回家，只要看看他一脸油污、一身汗水的样子，就知道他在厂里干活有多辛苦了。可是，大弟从来就没有抱怨过。他原本喜欢把自己的头发梳得光光亮亮，但这半年来，他也不怎么打理了，头发总是乱蓬蓬的。

        哈希姆到汽修厂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昨天下午，厂里来了一辆白色的丰田巡洋舰，接着，老板就关了办公室的门，和开车的人神神秘秘地在里面交谈。后来，老板开始独自维修这辆大型越野车，还不让别人帮忙。下班的时候，他安排诺基亚值当天的夜班，哈希姆值第二天的夜班，并反复叮嘱两人，夜里一定要看好这辆车，他说话时神情严肃，还透着一丝紧张。

        这车确实是辆好车，配置顶级，发动机改过，车身加了沉重的防弹钢板，侧门车窗面积只有原来的五分之一，玻璃也换成了厚厚的防弹玻璃。哈希姆绕着车子仔仔细细查看了两圈，没发现什么问题，就到车间干起活来。到了夜里，老板打来电话，询问有没有事，然后再次叮嘱哈希姆要看好车子，还半玩笑半威胁地说，车子如果出了问题，他要把哈希姆煮了吃。挂上电话，哈希姆打开电视机，躺在值班时当床用的沙发上，盖上棉被，舒舒服服地看起电视来，丰田巡洋舰就停在斜对面的车棚里，正好看得见。

        哈希姆不知不觉睡着了，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响起，才将他惊醒。哈希姆拿起手机，里面传来大哥扎科特的声音。哈希姆一下子睡意全无，高兴地说：“大哥，你真会挑时间，你还好吗？”扎科特的声音有些低沉，他说：“我还行，你在睡觉吗？贾比尔睡了没有？”哈希姆说：“今天我在厂里值夜班，睡得正香，被你闹醒了。大哥，你怎么这么晚还没睡？”扎科特说：“我睡不着，心里闷得慌，就想找人说说话。我在这里一直不敢和别人多说话，怕别人走漏了消息，把警察引过来。”哈希姆高兴地说：“哥，我陪你说话，想说多久说多久。”扎科特说：“老三，我在埃及这边儿，其实没有我跟爸、妈说的那样好。农场上活儿很多、很累，一天干下来，人像散了架似的，躺下就不想再起来。吃的也不好，老板很抠。最可恨的是，那些工友还经常欺负我。”

        哈希姆皱着眉头问：“大哥，他们怎么欺负你？”扎科特说：“那些工友其实早就猜到了我的身份，他们虽然没有向警察举报，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提醒我，他们知道我的来历。有的工友把自己活儿留给我干，我也不敢吱声，只能加班加点干完。有一次，一个工友干活出了问题，他把责任全推到我身上，农场老板骂我，扣我的工资，我也不敢辩解，怕得罪人。没办法，那些工友只需要说一句话，我就会被警察抓走，撵回加沙，甚至可能在埃及蹲监狱。唉，老三啊，哥哥现在只能任人欺负啊！我今天明明干了一整天的活儿，可不知怎么弄的，我干好的活有一大半都记在了另一个工友名下。我去找农场老板，老板根本不理，后来，那个工友还威胁我，说再闹就要举报我，我只好答应不再提这件事。他们也太欺负人了！”说着说着，扎科特有些哽咽了。

        哈希姆安慰道：“大哥，在外面挣钱，就是要受气，得忍着。你实在难过了，就站在空地里大喊几声，我试过，很有效的。大哥，你就把那些欺负你的人当成野狗，你想，如果野狗咬了你，你去和它怄气，多不值得。今天白干了，不是还有明天吗？今天的钱没挣到，明天的钱还可以挣啊。有汗出就有粮出，只管努力干活儿，其他的别多想。每次你寄钱回家，家里人都开心得很，大嫂也很想你。别和那些人计较，保住工作最重要。家里很困难，欠了房租，上次差点儿就被房东赶出去了，幸好法哈勒帮我们垫了钱。大哥，昨天小当当画了一幅画，他说画里那个圆圆的东西就是你。”“是吗？”扎科特笑了。两兄弟聊着聊着，扎科特的情绪好了起来。

        忽然，哈希姆看见那辆丰田越野车旁有个人影闪过，他忙说：“哥，先聊到这儿，我去看看。”挂了电话，哈希姆拎起一根钢管，顺着墙角的阴影，慢慢走近丰田越野车。只见一个小伙子正猫着腰，躲在车头前面。哈希姆大吼一声：“谁！”那小伙子惊得全身一颤，然后慢慢站了起来。他的脸迎着灯光，哈希姆立刻就看清了他的长相，长长的头发，方正的脸盘，嘴唇很厚。而哈希姆的脸背着光，对方看不清楚。哈希姆叫道：“我打死你！”举起钢管就向小伙子冲过去，对方转身就跑。

        哈希姆追了上去，边跑边喊：“站住，抓小偷！”追到厂门外，哈希姆左脚一拧，差点就摔在地上。他站稳了又继续追赶，没想到那小伙子突然抱起一大块东西砸向他，他猝不及防，一下子被砸翻在地，小伙子趁机跑掉了。哈希姆从地上爬起来，这才发现，打翻自己的是半截厚厚的弹簧床垫。他觉得嘴角边上火辣辣地疼，一抹，全是血，原来是被床垫的弹簧丝给刮破的。回到厂房里，哈希姆仔细检查了丰田越野车，幸好并没有发现什么损伤。

        第二天，老板来了，哈希姆立刻把厂里进贼的事告诉了他。老板一听，大惊失色，立刻跑到丰田车上，从里到外仔仔细细检查了一遍，但也没有发现什么损伤。哈希姆见老板如此紧张，不由十分好奇，问道：“这车是谁的？”老板沉着脸对他说：“不关你的事，少打听。昨晚你做得很好，给你100美元，算是奖金。”说着，他掏出钱递给哈希姆。哈希姆没想到老板这么慷慨，十分高兴，说：“谢谢老板，你今天真大方。”老板忽然把长着黄指甲的手按在他的肩头上，用充满警告的语气说：“记住，昨晚发生的事不许对任何一个人讲。你听到没有？”哈希姆愣了愣，点点头。老板按在他肩头上的手又加了一分力气，说：“不管是你爸，你妈，还是其他人，都不能讲！你现在就发誓！”哈希姆有点被老板吓住了，连忙说：“我发誓。这件事我决不对任何人讲，否则我被车碾死。”老板这才松了手，说：“回去吧，今天放你一天假，工资照发。”哈希姆摸了摸被老板捏得发痛的肩头，回家了。

        走在路上，哈希姆回想着老板的紧张表情和少有的大方，心中满是疑惑。这车固然是辆好车，但以前厂里也来过不少豪车，老板可从没这么紧张过。他又回忆起自己举着钢管追小偷的事，想着想着，不由得像举钢管一样举起了手臂。一个动作做了，他停不下来，又把接下来拧了脚、努力站稳、再追几步、被破床垫砸倒在地、爬起来抹嘴唇的动作也做了一遍。一遍做下来，他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于是把这一串动作又做了一遍。但这一遍做完，他心里更加不安，觉得漏掉了什么很重要的东西，于是，他又作了一遍。就像过去无数遍地数电杆一样，哈希姆一遍又一遍地做着这一串动作。几个路人惊讶地望着他，他却全神贯注于自己的动作中，毫无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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