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 第七章
        第七章

        大哥和大嫂又吵上了，艾里雅娜听得心烦意乱。原来，大嫂的亲戚给大哥介绍了一份只干了几天的零工，是去疏通一个社区的下水道，大哥一共挣了150美元。大哥想把钱都交给妈妈做家用，大嫂却不愿意，想拿100美元给她父母，于是争吵就爆发了。为这事，两个人一天里吵了四回架，但那钱最终还是全部交给了阿迪莱。纳蒂娅气得连饭也没吃，一个人躲在小平房里面哭。艾里雅娜在家里实在待得心烦，就出门去散心，偏偏又崴了脚。刚回到家里，塞日娅就打来电话，约她明天到哈兹尼饭店见面，说她与法哈勒要请她大吃一顿，艾里雅娜笑着答应了，心情忽又好了起来。

        第二天，艾里雅娜来到那家装修高档却很陈旧的饭店，在小包间里见到了法哈勒姐弟俩。塞日娅只聊了十分钟，就说有事先走了。艾里雅娜忽然感到紧张，脸蛋有些发烫。法哈勒似乎也有点窘，他看了看窗外，说：“艾里雅娜，营业房的事，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艾里雅娜细声细气地说：“你别再谢我了，我没做多少事，你谢也谢够了。”法哈勒说：“我刚才看你走路有点儿瘸。”艾里雅娜说：“昨天上街的时候，差点儿踩到一只睡着了的黑猫，我一让，就崴了脚。”法哈勒笑了，他的笑容灿烂而英俊，艾里雅娜看得有点儿发痴。

        第三天，法哈勒问：“肿不肿？”艾里雅娜正想说：“看不出来啊。”但她立刻就意识到，法哈勒不是在问他的脸，而是在问自己崴伤的脚，连忙说：“就是有些肿，今天才稍微好了些。”法哈勒问：“冷敷过吗？”艾里雅娜说：“没有，只是揉了一会儿。”法哈勒说：“当时不该揉的，以后再崴了脚，就别走动，用冷水毛巾多敷一下，不能用热水，也别揉。不过，既然已经过了一天，你今天倒是可以用热水敷，这样可以散掉淤血。”艾里雅娜笑道：“你懂得真多，我回去就试试。你今天不忙吗？”

        法哈勒犹豫了一下，说：“艾里雅娜，我想麻烦你再帮我做件事。”艾里雅娜问：“什么事？”法哈勒说：“今天下午，我会发个短信给你。你接到短信后，马上给我打电话。你的声音要尽量装得老一点，要在电话里大喊大叫，很生气地责问我，为什么拖了几天都没有发货，问我以后还想不想和你做生意。”艾里雅娜不解地问：“为什么要这样？”法哈勒笑道：“我下午要和一个客户谈一笔大生意。我要让他知道，我的货很抢手，供不应求。所以你在电话里要大喊大叫，催我发货，骂人也行，一定要让他听清楚。”艾里雅娜一笑，说：“你太狡猾了，以前还真没看出来。我会在电话里好好把你骂一顿的。”法哈勒高兴地说：“谢谢你，艾里雅娜，你真是我的幸运星。”艾里雅娜飞快地瞟了法哈勒一眼，脸上又多了一抹红晕。

        下午，艾里雅娜如约在电话里骂了法哈勒一顿。不久，法哈勒发来短信，上面写道：“骂得真好，生意谈成。”艾里雅娜越想越好笑，快乐得踮着脚尖转圈儿，她在家里实在待不住了，就干脆出门去逛大街。

        外面是个大晴天，虽然冷，却阳光灿烂，蓝蓝的天空如镜面般光滑明亮。街上行人不多，艾里雅娜走两步，蹦两步，哼着歌儿，尽情释放着心中的欢乐。她很想现在就去法哈勒家，和他妈妈、姐姐快快乐乐地聊天，但又担心去得太频繁，别人会说闲话。上回自己和法哈勒一起去拉法镇，不知被哪个熟人看到了，后来就有闲话传出来，幸好爸爸妈妈并不在意。算了，隔两天再去吧，反正可以打电话。艾里雅娜最喜欢逛做传统糕点的店铺，她走了几处，但家家都关门歇业。她又想起汗尤尼斯的表姐沃菲雅家里那些糕点，有的香甜、有的滑糯、有的酥脆，不由咽了一口口水，心里盘算着到表姐家去玩儿，好好吃一回，再拿点儿回来。

        逛过几处商店，她看见前面一堆人挺热闹，就走了过去。走近才看见，有个胸前挂着照相机、神色十分惊慌的外国女人正被人们堵在电杆旁边，不少人在高声骂她。这女人三十岁左右，金发碧眼，下巴尖得能开锁，穿一件有很多拉链小包的米色夹克。艾里雅娜想，她要么是个自由记者，要么就是个白痴游客。艾里雅娜很反感那些不是记者、却举着照相机在加沙四处猎奇、甚至混进清真寺里拍照的外国人。而对于自由记者，她心里有些矛盾，有时，她讨厌他们冷酷无情，专门拍摄各种悲惨现场，转手就卖个高价；但有时，她又敬佩他们，因为他们敢于冒生命危险记录真相，为巴勒斯坦争取世界各国人民的同情。

        众人指着外国女人大骂“”、“妓女”、“滚回去”、“你想勾引谁？”艾里雅娜有些诧异，但立刻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原来，这女人虽然裹了头巾，却愚蠢地将两大绺又长又厚的金发披在头巾外面脸颊两侧，显得十分刺眼，而且后脑勺也露出了一大截头发，这样的打扮，在加沙不挨骂才怪。看来她不是自由记者，是个白痴游客，专业的记者一般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有的人开始朝金发女人扔烂菜，艾里雅娜看她左支右挡的样子很可怜，决定帮帮她。她走到金发女人身边，说：“别动。”就用头巾把这女人的耳朵和金发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然后转身，挥手对大家说：“她知道错了，她是无意的，请大家原谅她。”金发女人也连连用生硬的**语说：“对不起，对不起。”说了很多遍，气愤的人们才渐渐散开。

        金发女人拉住艾里雅娜的手，向她道谢。艾里雅娜笑了笑，说：“头发、耳朵要全部遮起来，知道吗？”金发女人连连点头。艾里雅娜问她：“你是第一次来吧？”金发女人怪腔怪调地说：“我，自由记者，我来采访。”艾里雅娜有些意外，问道：“那你怎么连基本的规矩都不知道？”金发女人说：“我刚刚决定当记者，就来了。是第一次，到国家。你们规矩特多。而且，你们的饭菜，很十分油腻。”

        艾里雅娜一笑，慢慢地说：“你应该把规矩学好了再来，我们的饭菜非常好吃。你在学**语的时候，为什么不学学我们的风俗习惯呢？”金发女人说：“这是失误，我的。六个月，我几年前，学过六个月的**语，我有语言天赋。这次我来得急，没时间看手册。我说不好，但听得懂，很好听，能听好。大规矩我懂，你教我小规矩好不好？”艾里雅娜说：“我们有很多习俗都和你们的不一样，一下子教不过来，我只能给你讲几个简单的。”金发女人点点头，说：“好，请你讲。”

        艾里雅娜看了看她胸前的照像机，一句一句地慢慢说道：“如果没有得到别人的允许，就不可以拍摄别人，尤其是给女人拍照。”金发女人说：“我知道。”艾里雅娜说：“清真寺里面不能拍照。”金发女人说：“我正想拍，很多人的活动，礼拜，在清真寺里，你帮我想个办法，混进去，好吗？还有著名的挖地道的地方。”艾里雅娜摇摇头，说：“绝对不行。你也别去地道区拍照，人家会怀疑你是间谍，你会挨揍的。挨揍，懂不懂？还有啊，你递东西和接东西的时候，记住一定要用右手，用左手是很不礼貌的。你也不能双手交叉抱在胸前和别人说话，那样也不礼貌。”她一边慢慢讲话，一边做手势。

        金发女人瞪着眼睛，忽然一晃头，说：“我懂了。姑娘，我问你一件事。我一直搞不清楚，为什么你们不吃猪肉？猪肉比牛肉更脏？我怀疑，猪肉很好吃。”艾里雅娜说：“猪肉是不洁的，不但猪肉不能吃，猛禽猛兽、自死物和血液也不能吃。”金发女人说：“这些东西，我都要吃。还有其他规矩，请你继续教育。”艾里雅娜眨眨眼，说：“嗯，其他规矩，对了，斋月的时候，在日出至日落这段时间里，任何人都不可以在公共场合吃东西，喝水也不行。好啦好啦，你先记住这些，其他的以后慢慢学，我走了。”

        金发女人对她说：“优雅美丽的姑娘，我很想去杰巴利耶难民营，采访，拍照，你把我拿过去，帮我说话，好吗？”她腔调怪异，艾里雅娜忍不住哈哈大笑。笑完了，艾里雅娜说：“我有事，没法把你拿过去。不去。”金发女人并不放弃，又说：“我给你钱。”一听到有钱，艾里雅娜来了精神，说：“那倒可以考虑。”金发女人立刻换了一副讨价还价的冷静表情，问道：“你要多少？”艾里雅娜想到哥哥嫂嫂正为100美元闹得鸡犬不宁，就说：“100美元。”金发女人点点头，说道：“好，我同意。”立刻就掏出100美元，交到艾里雅娜手里，又拿出手机，用英语打了一通电话。挂上电话，她对艾里雅娜说：“走，我们现在。”

        两人边走边交谈，金发女人说，她不属于哪家通讯社，是自己花钱来加沙的，不过，来之前已经联系好了两家通讯社，他们愿意为她的稿件付钱，只要稿件能让他们满意。她刚才就是在和其中一家通讯社的编辑通电话，编辑已经在电话里向她催稿了。艾里雅娜心想，她拍了照片，回头肯定能卖不少钱，自己家里实在缺钱，刚才应该向她多要些。可是，价钱已经谈好了，现在要加钱，实在不好意思开口。再说，女记者已经告诉自己，编辑在催交稿件，这时候再提加钱，有点像是在趁火打劫。

        艾里雅娜带女记者上了去杰巴利耶难民营的公交车，在车上，她又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鼓起勇气，红着脸对女记者说：“对不起，我想再加50美元，可以吗？”她又慌乱地补充了一句：“你不愿意就算了。”女记者脸色不悦，但这表情一闪即逝，她没说话，望望窗外，就又掏出了50美元交给艾里雅娜。艾里雅娜羞愧得像骗了人又被当场戳穿，她不敢看女记者的眼睛，一路上都低头盯着地板。

        公交车到站，两个人下了车，走进难民营里。难民营有许多小巷，每个巷口都挂着大大小小的烈士遗像，巷子两边挤满了灰扑扑的两层或三层简易水泥小楼。很多窗户都没有玻璃，只是用布或塑料膜挡在窗框中。几乎所有的外墙上都涂着五颜六色的标语，有不少是称颂哈马斯和杰哈德的。孩子们赤着双脚，在泥泞肮脏的窄巷里挥舞扫把打打闹闹，一幢小楼里的发电机隆隆作响，传来电锯切割金属的刺耳噪音。

        艾里雅娜负责采访、拍照前的沟通工作，她忙前忙后，十分卖力，想让女记者感到这150美元没有白花。由于她有效的沟通，采访很顺利，也拍到了一些通常难以拍到的生活照片，女记者显得十分满意。在采访完难民营内的一所**学校后，天色已近黄昏，女记者决定结束采访。

        往回走的时候，女记者忽然指着前面，对艾里雅娜说：“看，真可爱。”顺着她手指的方向，艾里雅娜看见，在清真寺的侧墙下，一个十二三岁的姑娘正带着三个小女孩玩跳绳。女记者说：“我想拍她们，你去说说。”艾里雅娜走过去和大一点的姑娘聊了几句，才知道四个女孩是亲姐妹。听说要拍照，这姑娘很高兴，大声喊：“大姐，有记者拍照，快过来。”一个约十六七岁的姑娘小跑着过来，艾里雅娜向她点头微笑，说记者想为她们拍张照片，姑娘欣然同意了。于是，女记者以清真寺为背景，给这五个可爱的姐妹拍了三张照片。

        坐车回去的路上，女记者埋着头，在数码相机里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忽然“唉！”了一声。艾里雅娜问：“怎么啦？”女记者说：“那五个姐妹的照片，我最喜欢。她们的三张照片都拍坏了。”艾里雅娜接过相机一看，在那三张相片上，五姐妹的上半身都被一片黑影盖住了，只能看见模糊的面孔，犹如盖了一层黑纱。艾里雅娜心中忽然生出隐隐的恐惧，她说：“这三张干脆删掉。”女记者沮丧地说：“损失了，我最喜欢的，多可爱啊，怎么搞的。”她一边删除照片，一边问：“清真寺房顶的，新月，的标志，为什么？”艾里雅娜想了想，才弄明白她想问什么，就逐字逐句慢慢地说：“教历九月就是斋月，斋月是最神圣的月份，在这个月的斋戒是我们教的五功之一，和去麦加朝觐天房一样重要，而斋月开始和结束的具体时间，都是以新月的出现为准。听得懂吗？在我们的文化里，新月象征着新生的力量，从新月到月圆，意味着战胜黑暗，功行圆满。听懂了？所以，新月成了我们教的标志。我们很喜欢月亮，很多人都用月亮给孩子起名字。”

        女记者问：“你们教禁止结婚，**和非**？”艾里雅娜说：“是禁止，不过，也有例外，**男人可以娶**和犹太教的女子。”女记者眨眨眼睛，又问：“**，全世界人口，有没有五亿？”艾里雅娜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说：“哪儿才止五亿，你连一半都没说到。”女记者瞪大眼睛，问道：“十亿？”艾里雅娜笑道：“我给你补补课，世界上有五十几个国家，总共有十几亿**！拥有**最多的国家是印度尼西亚，有两亿**。印度、巴基斯坦和孟加拉三个国家的**加起来大约有五亿。中国和**都有数千万的**，美国、法国和德国也各有数百万的**。你呀，对我们**了解得太少了，来之前应该多做些准备工作。”

        女记者脸红了一下，说：“我来得很急，不过，我来之前，还是了解了很多。”艾里雅娜眨眨眼，说：“那我考考你，你知道我们教的三大节日吗？”女记者说：“开斋节，宰牲节，圣纪节。”艾里雅娜说：“答对了，加十分。我再考考你，嗯，我们教的三大圣地分别在哪儿？”女记者犹豫了一下，说：“麦加、耶路撒冷、伯利恒。”艾里雅娜笑道：“错啦，扣二十分。是麦加、麦地那和耶路撒冷。”她们一路上有说有笑，聊得很开心，艾里雅娜还不时纠正女记者发音和语法的错误。下了车，两个人交换了电话号码，友好地告别了。（麦地那：位于沙特**的一个城市，是教的第二圣地，第一圣地是麦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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