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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第六章(续1)
艾里雅娜看着斯拉阴沉沉的脸色,心想,这一趟是来对了。她说:“斯拉吉先生,我知道你的地道被炸了。其实大家都处境艰难,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今天你帮法哈勒,明天说不定他就能帮你。帮别人的忙就是投资,未来总会有回报的。法哈勒现在的生意做得很不错。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斯拉吉又狠狠抽了可怜的花狗一鞭,那鞭子贴着皮肉拉过的声音和花狗尖锐的哀号吓得艾里雅娜往后退了一步。斯拉吉看了看艾里雅娜,扔掉鞭子,说:“我没合同,找不到了。”
艾里雅娜简捷地说:“那套营业房五分之一的产权,合同加出庭作证。”斯拉吉一愣,摸了摸下巴,说:“哈这可是得罪人的事情,谁知道他那对头有多大本事。五分之一,不值得,根本不值得四分之一,我就帮你办这件事!”艾里雅娜摇摇头说:“不可能,五分之一,这已经很多了,那个营业房很值钱,你知道的。”斯拉吉冷哼一声,问:“法哈勒本人为什么不来?”艾里雅娜说:“他生意很忙,我完全可以代表他。”斯拉吉摇摇头,说:“会惹很多麻烦的。四分之一,不然就算了。”
艾里雅娜心里一阵着急,不过,她努力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说:“其实法哈勒现在的生意做得很好,并不缺钱。他争那几间营业房,只是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四分之一他不可能答应,他已经很明确地对我说了,五分之一是他能忍受的极限,他犯不着为了出一口气,又跑到你这儿来任你盘剥,受你的窝囊气。何况,即使有了你的证据,也未必能打赢官司。”斯拉吉绷着脸,说:“打不打得赢不关我的事。四分之一,没商量。”艾里雅娜说:“不可能。”扭头就走。出了棚子,艾里雅娜心里盼着斯拉吉能叫住自己,同意交易,不然,以后就很难跟他谈判了。可是走了十几步,身后全无动静。她努力抑制住回头看的欲望,心里却非常焦急。她决定,再走十步,若斯拉吉还是不叫自己,就回头去跟他谈,报酬只好升到四分之一了,但如果那家伙变卦,要三分之一该怎么办?走完十步,艾里雅娜一咬牙,继续往前走,这时,身后传来斯拉吉的喊声:“回来!那女的,回来!”艾里雅娜高兴极了,一下子觉得全身都热烘烘的。不过,她停下了脚步,却没有马上回头。她怕斯拉吉看见自己喜形于色的样子,说不定立刻就要涨价。等到作足冷漠的表情,她才转身走向斯拉吉。
斯拉吉此时已经换上了一副和气的面孔,他说:“既然他舍得,我就豁出去帮他一把。但还有一件事,他得替我做,否则免谈。”艾里雅娜问:“什么事?”斯拉吉嘿嘿一笑,指了指地道口,说:“我现在正有个不大不小的麻烦。我这条地道被炸塌了一大半。我有几箱高级香烟和一些一些重要的东西还在地道里面。它们装在一辆小拖车里,只要一个人就能拖得动。工人跟我讲,小拖车离竖井最多两百米远,这一段并没有炸塌。但是,即便我出到500美元,也没有人愿意下去把东西拿上来。都是一帮胆小鬼。我本来打算自己下去的,不过,即然你来了,我就不必下去了。我想请你的法哈勒下去,帮我把拖车拿上来。竖井的升降梯是好的,他上下会很方便。他同意拿拖车,我就同意把合同给他,要我作证也行。”
艾里雅娜气愤地说:“不行!你明知道这有多危险,地道随时会塌下来把人活埋!”斯拉吉耸耸肩,说:“已经炸了好几天了,没有塌嘛,要塌早就塌了。没你想的那么危险。我不是说了吗,我本来是打算自己下去的。不过,即然有他帮忙,就不必了。好了,你让他自己考虑吧,我记得上次他想揍我的时候,表现得非常勇敢。你们其实不必太担心,下面有一段地道还是挺宽敞的。”艾里雅娜冷冷地说:“是吗?也许我能在下面找到纽约地铁站。”她扭头就走出了工棚。
这一次,斯拉吉没有再叫她回去,艾里雅娜一直走到了纳杰马广场。她心里很不痛快,想放松一下情绪,就在广场上闲逛起来。纳杰马广场就是一个露天大超市,从微波炉、笔记本电脑到钢笔、凉鞋,从蕃茄酱、香料到冰冻海鲜,各种走私商品的应有尽有。市场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有的摊位很大,货物堆积如山,有的摊位却只是铺在地上的两尺宽的塑料布,东西也只有一两种。有的商贩一脸精明,可有的商贩却只是六七十岁的老太婆、十三四岁的半大男孩。
看着看着,艾里雅娜忽然萌生出一个想法,既然老太婆都能在这里做生意,那自己一定也行。她在市场上到处转悠,东张西望,越看越感兴趣。走得累了,她就在一家香料摊旁边坐下来,这才又重新想起了斯拉吉。她想,如果法哈勒不答应帮他拿拖车,那间营业房看来就彻底没有指望了。可是,法哈勒根本不可能答应,如果讲给他听,他非跳起来不可。怎么办呢?艾里雅娜想来想去,找不到办法。忽然,她心中冒出一个大胆的念头:“我自己下去拿!”她被这个念头吓了一跳。但一想到法哈勒母子拿到合同后那惊喜的样子,她心里就热滚滚的。犹豫了一会儿,她下定决心,自己去地道拿拖车,今天一定要得到斯拉吉的承诺。
艾里雅娜回到斯拉吉破烂的工棚里,斯拉吉还在折磨那条已经奄奄一息的花狗,艾里雅娜感到非常厌恶,简直不想看他的脸。当她告诉斯拉吉自己的决定时,斯拉吉惊讶得瞪大了眼睛,说:“你开什么玩笑?这可不是女人能干的事。”艾里雅娜坚定地说:“我能干,现在就让我下去。”斯拉吉说:“法哈勒为什么自己不干,让你一个女人来替他干?他还算是男人吗?”艾里雅娜说:“这件事他不知道,我也不想让他知道。我自己愿意,我现在就可以下去。”斯拉吉奇怪地盯着艾里雅娜,若有所悟,说:“我明白了。他真是好福气。你真要下去?让我想想。”艾里雅娜心里其实还残存着最后一丝希望,希望斯拉吉能看在自己是个女人的份上,放弃这个无理的要求。斯拉吉吸着烟,不说话,艾里雅娜也不吭声,等着斯拉吉的决定。
斯拉吉吸完最后一小段香烟,把滤嘴扔在了花狗身上,花狗吓得浑身打颤。他问:“你今天来有人知道吗?”艾里雅娜说:“没人知道。”斯拉吉说:“嗯,你下去吧。你拿回拖车,我就和法哈勒签协议,签好协议,我就把交易合同和书面证言给你们,还到法庭做证。”听到这话,艾里雅娜忽然恨透了斯拉吉。
她说:“你保证?”斯拉吉说:“我用我的人格保证。”艾里雅娜冷笑道:“那远远不够。”斯拉吉说:“我说到做到。你下不下去?”艾里雅娜说:“我有两个哥哥,他们都很心疼我。如果你反悔,我哥哥会要你的命。”斯拉吉点点头,说:“放心好了,他们没这个机会。”艾里雅娜说:“好吧,你放我下去。我还有一个条件。”斯拉吉问:“什么条件?”艾里雅娜说:“你必须把狗放了。”斯拉吉一愣,哈哈大笑,说:“它是我的狗,放了它,它又能到哪儿去?好,我答应你,行了吧?”艾里雅娜说:“行。”
斯拉吉走到工棚外面,四下张望了一下,附近没有人。他回头说:“我还挺佩服你的。在下面可别哭!我是不会英雄救美的。”艾里雅娜不想和他多说话,她把头巾紧紧地裹在头上,包好脖子,来到竖井旁边,一个简陋的升降梯就悬在井口上。斯拉吉把一顶头戴式矿灯打开,递给艾里雅娜,说:“下去十五米就到底了,然后顺着走,最多两百米,应该就能找到,如果那小子没说错的话。”艾里雅娜看着破衣柜似的升降梯,问:“这还能用吗?””
斯拉吉嘿嘿一笑,说:“它看起来是破了些,但一直很好用,从没出过问题。你别怕,结实着呢。你想让我陪你下去吗?”艾里雅娜冷冷地说:“我更希望你用直升飞机送我下去。”斯拉吉说:“你真会开玩笑。找到拖车后,把它拖到升降梯里就行了,花不了多少力气。记住啊,下面空气不好,不要待得太久,喘不过气的时候你就得往回走,不然说不定就会死在里面,我提醒过你了啊!”艾里雅娜把矿灯戴在头上,深吸一口气,踏进了升降梯。斯拉吉说:“准备好,我要往下放了。放了。看出不来你还真胆大。”艾里雅娜没理他。
马达声嗡嗡地响起,升降梯一点一点、吱吱嘎嘎地降下去,井口昏黄的灯光很快缩成了一小团。艾里雅娜紧盯着钢缆,希望它不要突然断裂。周围是黑乎乎的井壁,她头上的矿灯在上面留下一圈颤巍巍的黄光。快下到底的时候,空气明显污浊起来,感觉要用力呼吸才能把空气吸进肺里。升降梯猛地一震,到底了,艾里雅娜从升降梯里跨了出来。
在矿灯模糊的光线下,眼前出现一条半人多高的通道,里面一团漆黑。地道左侧的壁上由近至远都钉着木板,木板上挂着电线和电话线,其他三面都光秃秃的沙土,连支撑的柱子都没有。地上有一对细长的铁轨,大部分已经埋在了沙土中。地道壁很松软,艾里雅娜弯着腰进去,一不小心后脑勺就碰下一团沙土。空气中尘埃飘浮,弥漫着呛人的柴油味和腐烂的饭菜味,让人直想吐。艾里雅娜慢慢地呼吸着,努力适应这里污浊的空气。
艾里雅娜顺着头顶的光柱向前看,地道明显有些弯曲,不知道是挖成这样的,还是由于爆炸的压力造成的。她弯着腰向前走了十多米,空气更浑浊了,窒息的感觉渐渐强烈起来。艾里雅娜大口呼吸着,觉得头有些晕。前面的路几乎被沙土全堵上了,周围找不到任何工具。艾里雅娜只好用手挖土,幸好,沙土很松软。可是才挖一会儿,她就感到喘不过气来。她不得不停下,大口大口地吸着气,心里痛骂斯拉吉,竟不提醒自己带把铲子。休息了一两分钟,艾里雅娜又使劲挖起来。尘土在空气中弥漫,她呛得咳个不停,感到额头上的每一根血管都在乱蹦。
好不容易挖开通道,艾里雅娜不敢耽误,弯着腰继续前进。空气越来越闷人,手脚一动,就会跟着飞起一团灰尘。忽然,地道顶上传来一阵低得几乎听不见的“隆隆”声,声音虽低,却十分有力地挤压着心脏,让人非常难受。等那阵响声过去,她继续向前走,但很快就发现,前面的路又被一大堆沙土给堵住了。艾里雅娜又累又晕,两腿一软坐倒在地上,忍不住抽泣起来。不过,她很快就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开始考虑要不要放弃。因为她意识到,无论是体力还是空气,都不够用了。但是,她实在不情愿就这么放弃。为了对抗自己的软弱,她开始想象那些在烈日下奔跑的马拉松运动员,然后,又去想法哈勒。终于,她找回了一些勇气。作了一个简短的祈祷后,艾里雅娜重新开始挖那些沙土。
地道里很安静,只能听见自己喘息的声音和泥土落下的沙沙声,矿灯也变暗了。在这寂静与幽暗中,一缕恐惧慢慢爬上艾里雅娜的膝盖,又爬进了她的胸口。她越挖越怕,害怕再挖下去,自己的手指会突然插进一个骷髅头的眼眶里。终于,通道被扒开了,她虽然浑身酸痛,感到阵阵眩晕,却不敢再耽误,立刻咬着牙向前走去。走了约一百米后,一辆小拖车出现在了眼前。拖车上绑着几个纸箱,车把上还搭了一件印着切格瓦拉大幅头像的t恤衫。艾里雅娜实在是太累了,她疲惫地靠在拖车旁边,让自己休息一下。
地道中粘稠污浊的空气让人心跳气紧,几近窒息,艾里雅娜不敢久坐,稍有力气,就把系在拖车上的麻绳扛在肩上,然后半跪半爬地往回拖。车很重,她拼命拖了十来步,已是眼冒金星。她咬着牙,又挣扎着向前拖了五六米,这时,她忽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那摇摆不定的矿灯光晃得她直想吐。艾里雅娜不得不再次坐下来,只觉全身无力,头越来越沉重,眼睛也有些看不清了。她觉得自己无论如何也撑不到竖井那边了,只好朝竖井的方向大喊:“斯拉吉,斯拉吉!”可是,她的嗓子不知何时已变得十分沙哑,声音又小又低,根本传不远,她喊了几声,那边毫无反应,自己反倒感到更加恶心想吐。刹那间,一阵喷泉般的恐惧感涌遍了全身,她毛骨悚然地感到,冰凉的死神似乎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最初的一阵惊恐过去后,艾里雅娜渐渐冷静下来,她用指甲使劲掐手背,让自己保持清醒。歇了一分钟,眩晕有所减轻,体力恢复了些,而勇气也随着体力的恢复渐渐回归。艾里雅娜不愿意半途而废,心想,刚才是自己用力过猛,才导致了眩晕。于是,她决定,每拉五六米,休息一分钟。这个办法倒是管用,虽然很累,但头没那么晕了。休息了很多次以后,在她拼命拖车、全身筋骨痛得快要裂开的时候,竖井终于出现在了眼前。
艾里雅娜咬着牙,拼尽最后的力气,把拖车推进了升降梯里。竖井的空气比地道里好多了,她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沙子沾满了口鼻也毫不在乎。歇了十分钟,艾里雅娜坐起来,身体舒服了些。回头看那条隧道,在颤动的光线下,它就像一条巨大而狭长的、正在轻轻蠕动着的肠子。艾里雅娜忽然想到,如果地道没有被炸塌的话,那自己刚才再向前走上五六百米,就可以到埃及了!她默想着地图,过了西奈半岛,就是苏伊士运河,过了运河,就是开罗。埃及是艾里雅娜除西欧以外最想去的地方,她真不敢相信,自己刚才离它那么近。那美丽、富裕、自由的埃及,那充满神秘传说的埃及,金字塔的埃及,尼罗河的埃及。艾里雅娜叹了一口气,关闭了自己的白日梦。她站起身来,朝着竖井上方大喊:“斯拉吉,我到了。斯拉吉!混蛋!斯拉吉!”她连喊带骂,连自己都觉得叫得像个泼妇。上面很快传来斯拉吉的回答:“来了!”
升降梯带着艾里雅娜和拖车回到了地面,她蹒跚地跨出来,坐倒在一张椅子上,抓住斯拉吉递过来的一杯水,一口喝干,接着就爆发出一阵猛烈的呛咳,咳得面红耳赤。斯拉吉看着眼前这个裹在泥土里的女孩,似乎有些感动,说:“你挺行的啊,嗯,你是我见过的最能拼的女孩!你真的是女人吗?啊,对不起,有一瞬间我以为你是男扮女妆的法哈勒。”他哈哈笑着,又递给艾里雅娜一杯水,说:“当然,我本来也要下去,下面并没有那么可怕,是不是?你看,你不是平安无事地回来了吗?我说话算数,你们明天上午过来,下午也行,我把那间营业房的交易合同给你们,再写一份书面证言,当然,要先签协议。你看,狗我已经放了。”他把棕毛刷子递给艾里雅娜,说:“不过它今天晚上自己就会回来。刷刷吧,我到外面去,免得被你身上的泥巴给埋了。”艾里雅娜休息了很久才恢复体力,她尽力把自己刷干净,又用剩下的水擦了脸。她叮嘱斯拉吉不要把自己钻地道的事告诉法哈勒,然后就拖着疲惫不堪的身子,搭上公交车,回到加沙城里。
回了家,全家人看见艾里雅娜模样,都很惊讶。艾里雅娜疲乏地解释道:“不小心摔到沙坑里面了。”说完,也不管他们信不信,就走进东屋,一头倒在床上,很快就沉沉睡去。睡醒后,她第一件事就是给法哈勒打电话,告诉他斯拉吉同意了。第二天,两人一同前往拉法镇,顺利地从斯拉吉手中拿到了交易合同和书面证言。法哈勒带艾里雅娜回到他家里,因为他妈妈哈丽麦和姐姐塞日娅一定要当面向艾里雅娜道谢。一切都和艾里雅娜想象的一样,哈丽麦又是感激,又是称赞,塞日娅也不停地夸她,法哈勒的眼中满是爱慕艾里雅娜从来没有这么开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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