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第十章
        第十章

        06年11月末，姐姐阿那耶生了个大胖小子，取名里达。宰牲节（又称古尔邦节。**教的重大节日。时间是**历每年的12月10日）这天下午，全家人从姐姐家回来，艾里雅娜正要打开那台老得快长胡子的电脑，手机忽然响了，是法哈勒打来的。艾里雅娜心里一跳，犹豫着是不是要和以往一样不接听。艾里雅娜本以为自己能够淡忘掉对法哈勒的感情，可是，在这些日子里，她还是常常想起那个皮鞋女孩索菲娅。每次想到索菲娅，她总是会对法哈勒心生恨意，好像法哈勒早已和自己订过婚、现在却为了这个富家女孩抛弃了自己。手机铃声响个不停，艾里雅娜终于接了电话。电话里是法哈勒温和的声音：“嗨，艾里雅娜，你好。”艾里雅娜勉强地说：“你好。”法哈勒说：“艾里雅娜，大后天是我的生日，我要开个小小的生日派对，真的希望你能来参加，塞日娅也很想你来。”艾里雅娜说：“对不起，我这两天不想出门。”法哈勒说：“来吧，闷在家里多不舒服，要不，我让我姐来接你？”艾里雅娜说：“谢谢你的邀请。但是我家现在有些事情，我想我确实来不了。”

        法哈勒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艾里雅娜，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总是不理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今天你一定要告诉我，我到底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艾里雅娜又想到了索菲娅，不由用讥讽的口气对法哈勒说道：“你多心了吧，我怎么会反感你呢？”法哈勒略带气愤地说：“艾里雅娜，请把话说明白好吗？我到底哪儿冒犯了你”艾里雅娜上瘾似的想象着索菲娅的傲慢表情，冷冷地说：“你是有钱人家的孩子，我是穷人家的孩子，我们之间悬殊太大，根本不适合做朋友，就这么简单。”法哈勒说：“我从来就没有想过钱多钱少的事，这并不重要。你怎么能根据金钱的多少来取舍友谊呢？”艾里雅娜一时语塞。法哈勒又说：“艾里雅娜，我们过去一直是好朋友啊，难道我们的友谊就这样不值得珍惜？”

        艾里雅娜的眼眶忽然湿润了。过去，法哈勒一直像大哥哥一样照顾着她；当得知自己被人利用、导致犹太男孩亚伦遇害后，她一度非常痛苦，那时，法哈勒是她唯一能够倾诉和求得安慰的人，是在法哈勒的抚慰下，她才渡过了那段痛苦而消沉的日子。不知从何时起，她已经深深地爱上了他。可是，他却和索菲娅订婚了。一团怒气在她心中慢慢膨胀，她冷冷地说：“法哈勒，我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珍惜的。说实话，我觉得你真的很虚伪，马立克一家在棚子里面过夜，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帮他们一把呢？他爷爷奶奶都是七八十岁的人了，你就忍心让他们风餐露宿吗？是个人都不会这样无动于衷，你说是不是？”

        原来，纳尔玛曾告诉艾里雅娜，法哈勒有个同学叫马立克，家住在拜特哈嫩，他家的房子被以色列人用推土机推平了，所幸人没事，他们全家人到加沙城来投亲戚，是法哈勒开车接他们过来的。谁知，亲戚竟拒绝帮助他们，一家人不得不在一个塑料棚子里住了两天，然后才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找到住处。这事儿其实根本怪不到法哈勒，可是艾里雅娜就是想打击法哈勒，于是毫不讲理地把冷酷无情的罪名扣到了法哈勒的头上。法哈勒连忙辩解道：“我把他一家人送到亲戚家后就离开了，并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这事儿你冤枉我了。”艾里雅娜不愿意放弃这个不存在的罪过，她冷冷地说：“难道把他们送到了，就可以不闻不问了吗？你为什么不等一等，看看情况再走呢？他们那么可怜，你为什么不多替他们想想呢？你就是虚伪，非常虚伪！你们这些有钱的少爷小姐，整天游手好闲，挥霍金钱，自私自利，根本不懂得关心别人。偶尔帮别人一点忙，就觉得自己高尚得不得了。真是可笑！”

        法哈勒激动地说：“艾里雅娜！你怎么能这样看我？”艾里雅娜从法哈勒的嗓音中听出，自己的话已经伤到了他，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快意，如同报了仇般满足。她并不回答，只是响亮地冷哼一声。法哈勒沉默了一阵子，说：“艾里雅娜，你真的认为我是这样的人吗？我们很早就认识了，你知道我的为人。你知道我不是这样的人。你是故意说这话来气我的，是不是？艾里雅娜，我们和好吧。我过去肯定作错了什么，不然你不会这样生我的气。你告诉我，我一定改，一定想办法弥补。我们把过去所有的不愉快都忘掉，我们和好，好吗？”

        艾里雅娜的双眼早已泪光盈盈，她几乎控制不住要对他大喊：“那你为什么要娶那个皮鞋女索菲娅，我比她好十倍！”但她终究没喊出声。冷静了一下，她说：“我不知道你会这么忧愁。你帮过我不少忙，我很感谢你，将来有机会，我会报答你的。”她立刻又想到，法哈勒什么都不缺，娶了索菲娅以后，他会更加富有，更加快乐，而自己一个穷姑娘，能拿出什么来报答他呢？他根本不需要，也看不上。想到这儿，艾里雅娜似乎听见了索菲娅的冷笑。她的语气突然变得十分生硬，说：“你的派对我不想来，就这样。”挂上电话后，艾里雅娜觉得心里很不好受，像和人大吵一架之后那样感到恶心反胃。她在屋里转了几圈，终于决定去逛一逛，透透气。

        艾里雅娜来到穆合塔尔大街上，这是个闲逛的好地方，熙熙攘攘的人群和喜气盈盈的节日气氛让她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穆合塔尔大街是加沙主要的商业街，两侧店铺林立，一排已经枯死但仍很壮观的棕榈树把大街隔成了双向车道。街上有一幅很大的**画像，上面写着“耶路撒冷啊，没有你，我的梦就不完整！”这幅画像几乎成了大街的标志，不少人尤其是外国人，都喜欢走到这儿和画像合影。无论什么时候，这条街总是人来人往。年轻男子通常都穿t恤、夹克和牛仔裤，老年男子则清一色手执珠串、长袍飘逸；女人们大多身穿深色长袍、戴头巾，但偶尔也能看到穿纯西式服装、戴着头巾的年轻巴勒斯坦女人。到了下午4点过放学的时候，常常会有一大群穿墨绿色校服的男女学生嘻嘻哈哈地涌过街口。

        今天停电，很多店铺门口都摆了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轰鸣的噪音响遍了整条大街。艾里雅娜把大街上的商店都逛了个遍，终于感到心情轻快起来。有个卖椰枣的小贩正坐在轰隆隆的发电机旁抽着水烟，神态平静而悠闲，震耳的噪音和刺鼻的废气似乎完全影响不了他。他筐里的椰枣不错，艾里雅娜本想买点儿，但一看见上面爬着不少苍蝇，就放弃了。她哼着歌儿沿着大街漫步，不知不觉，就走到了穆合塔尔大街的尽头，前面，就是湛蓝的地中海。艾里雅娜站在海边，尽情呼吸着清新微咸的海风。立在风中吹了很久，她忽然想起，妈妈说要为宰牲节做一顿丰盛的晚餐，自己得给她帮忙，于是就离开海滩回家了。

        为了过宰牲节，利亚德和八九个穷朋友凑钱合买了半只羊，所以，今天的晚餐有了肥美的羊肉。大家围坐在一块儿，望着热气腾腾、脂香扑鼻的饭菜，一个个馋涎欲滴。阿迪莱快乐地说：“今天是个大日子，有人要宣布什么吗？”大弟哈希姆抢先说道：“老板说了，明年工资给我涨三成！”一家人“喔！”地叫起来，纷纷为他鼓掌。

        小弟菲拉斯拿出一张奖状，高举在手里，说：“我在学校的**年度背诵总决赛里得了第二名！”一家人又欢呼起来，纷纷夸奖菲拉斯聪明，又怪他瞒着这事不早说。阿迪莱笑着说：“是我让他先瞒着的。”说完就响亮地亲了儿子一口。大嫂纳蒂娅说：“我早就觉得菲拉斯水平不一般，他比他大哥要聪明十倍。”艾里雅娜高兴地说：“小弟真了不起，总决赛第二名呐，那些年纪比他大得多的学生都被他打败了。”一边说，一边爱怜地抚摸菲拉斯的脸蛋。

        阿迪莱满面笑容，说：“虽然得了第二名，但我们要当成得了第一名来庆祝。”利亚德不解地问：“为什么？第二名就是第二名，也不要惯着他嘛。”阿迪莱说：“不是。我听有位老师私下里说，菲拉斯的得分本来是可以获得并列第一名的，但因为不久前他和一个同学打架，有个评委坚持要扣一分，他才得了第二名。”二哥贾比尔生气地说：“这太不公平了！打架和比赛有什么关系！他这么大的男孩谁不喜欢打架？我在他这么大，比他还爱打架，老师就从来没有说过我什么。”阿迪莱说：“打架就是不对。菲拉斯，这是教训，打架总是要吃亏的，你可得记住了。”菲拉斯说：“老师在颁奖的时候跟我说，如果我真的读懂了**，就不会喜欢打架了，他要我以后不但要多背，还要多想。”祖母说：“你肯定没有读懂，以后还要多去清真寺听伊玛目讲课。”菲拉斯说：“我下次一定要拿冠军。”贾比尔笑道：“下次想打架先憋着，等领完奖状再打。”艾里雅娜嗔道：“二哥你总在乱教！”

        利亚德递给菲拉斯一块肥厚的羊肉，说：“好儿子，吃肉，争取下次得第一。”哈希姆兴奋地望着大家，问道：“今天还有没有好消息要宣布？”扎科特喜滋滋地说：“我被警察局录用了！”大伙儿先是一愣，然后就高声欢呼起来，又是拍手又是跺脚。这确实非常值得庆贺，成了政府雇员，扎科特以后就有了稳定的工作和收入，再也不用四处打零工了。利亚德高兴得脸都红了，连连问是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录用的。

        扎科特说：“虽然只是临时工，但他们说了，干好了就可以转正，转正以后，每个月可以拿到1500谢克尔，如果升上去，还可以拿更多。”利亚德用力拍拍儿子的背，感慨地说：“不容易啊！不容易！你终于时来运转了。”扎科特憨憨一笑。利亚德对他说：“一定要好好干，该吃的苦要吃，活儿一定要抢着干，要给上司留好印象，争取早点转正。上班的时候，有多大力气就要使多大力气，让干什么就干什么，一定要听上司的话，有再大的委屈也得忍着，懂不懂？”扎科特说：“懂，我会卖力的。”

        艾里雅娜说：“大哥，祝贺你！你可真会瞒，大嫂也不先透个消息。”扎科特笑着说：“是妈让我先瞒着，等到过节这天才说。这事儿说来还得多谢你。面试的时候，他们本来没怎么看上我，后来知道你是我妹妹，态度一下子就变好了，重新把我的申请表抽出来看，又问了我很多话。第二天，他们就通知我聘上了。雅娜，我和大嫂谢谢你！”利亚德高兴地说：“好女儿，来吃片大的！”说着就递给女儿一大片羊肉。艾里雅娜脸上笑开了花。乌姆曾经对她许诺，一旦哈马斯上台，就给扎科特找一个公务员的差事，但后来却没有兑现，她心里一直有点埋怨。现在好了，大哥终于有机会当公务员了，还是因为自己的缘故！她大嚼着羊肉，快活得两眼放光。

        祖母脸上挂着少有的笑容，对艾里雅娜说：“孙女儿，你为家里挣了光。”祖母过去可从来没有夸过艾里雅娜，艾里雅娜十分兴奋，跑到祖母身边，亲热地吻了她一下。这一吻让双方都有点吃惊。祖母没想到这个向来疏远的孙女儿会突然来吻自己，有些意外；艾里雅娜则如梦初醒，对自己的冲动行为感到又奇怪又尴尬。不过，尴尬只是一瞬间的事，因为，她忽然从祖母脸上看到了从未有过的慈祥神情，心中不由一暖。好消息宣布完了，全家人热热闹闹、喜气洋洋地吃了起来，这顿饭吃得特别开心，祖母满面笑容，不停地把好肉好菜往儿子盘子里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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