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喜忧分明 6
        又到了年底，工作一项紧跟着一项，焦头烂额后，终于告一段落了，也临近了年关，乡政府放了半月的假，乡干部也可以享受一下天伦之乐了！

        元渊提着大包小包的年货推开了自家的门，家里温暖、整洁。不同以往的是，妻子没有坐在沙发上织毛线活儿，居然床上躺着，身上还搭了条棉被。结婚十多年，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妻子大白天盖着被子睡觉。元渊倒是习惯从前，她手里编织着毛线活儿，听见他推门进家，面无表情地抬起眼皮看他一眼，接着，元渊开始干家务，或者忙乎自己的事。今天，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了，放下东西，走到妻子的床头跟前，她还是没反应！

        “怎么了？”元渊有点紧张，他也不知道在紧张什么。

        拉开了被角，露出妻子整张脸——两行眼泪从眼角缓缓地流出来了！

        这个大男人害怕起来了——这时他到怀念起她站起身来凶神恶煞地骂自己，用酒泼洒自己，宁愿她还是个小泼妇，精神抖擞地欺负自己，可是，她却安静极了，只有眼泪慢慢地流着。

        “小芳，王芳！你怎么了？啊……”他像小孩子一样，摇着妻子的胳膊，大声喊着。

        “我的腰疼……哎呀……”泪水浸湿了枕头，弱弱的说话声音像蚊子叫。

        “去医院呀！”女人毕竟是女人，平日里飞扬跋扈，事情真的来了，只会哭鼻子。

        车来了，他把妻子抱上车，直奔县医院，车上妻子断断续续地告诉他：她感觉腰疼已经有好几天了，母亲说，可能是着凉了，晚上为她拨了几个火罐，今天上午一下子就疼得动不了……有病就医是个常理，怎么能自己瞎折腾呢？元渊的抱怨，妻子第一次没有反驳，她哪有精神再跟他争吵？滴水未进，还不停地呕吐，小脸儿蜡黄蜡黄的，额头、鬓角全是汗珠儿，元渊用大手轻轻地拭掉了汗滴。真的，他祈求上天，现在被病痛折磨的是他，而不是他的小女人！元渊猛然间发现妻子在自己心中的真正位置！

        经过专家会诊，妻子得的是尿毒症，必须手术——肾脏移植！

        护士为妻子打起了点滴，她不再咬牙切齿地流汗了，搁浅了所有的烦恼，安安心心地睡觉去了。

        岳父岳母心疼地看着他们的宝贝女儿，然后再仰望着这个乡长姑爷，希望得到他英明的决断，这病应该怎么治，这年又该如何过。

        思忖良久之后，元渊告诉他的家人，必须转院，到市医院就诊，为了手术的安全系数更高，过年、花钱统统退居二线！老人家使劲地点头表示赞同。

        终于办完了住院手续，他把妻子、岳父岳母安顿好以后，开始筹措手术押金。8万元！对于自己来说，是个天文数字！虽说参加工作十几年，却没有多少积蓄。礼尚往来是乡干部的重要开支，逢年过节，必须提着烟酒，走访同事、领导、朋友、和交好的农民。时逢三、六、九，每个乡干部肯定有酒席要吃，上至县领导，下至老百姓，甚至街面店铺，没有哪一家办喜事会落下乡干部，他这位乡长更不在话下。谁家的老人病了，谁家的媳妇儿坐月子了，即便人不去，礼钱也得随上，而且，出手小了，他丢不起人。兄弟来往也得掏腰包，有时他庆幸自己人缘好，朋友多，有时懊恼起了自己这个好好先生没有交友原则，总给钱财造孽，可是，懊恼归懊恼，无论谁来了，他还得请，因为他抹不下这张脸，生怕丢了哪份情。最重要的是他的收入确实不高，一年下来工资总数三千多，妻子虽说也挣工资，可她是富家女，有超收入的消费习惯，她已经不好意思再向父母伸手要钱了，能张开嘴的只有他这个当乡长的丈夫了。唉，整个儿一个“外强中干”的家！

        早早就躺下了，却无法入眠，该跟谁借钱呢？他把和自己交情深厚的人，逐个想了一遍，似乎谁也没有余力帮助自己，怎么办呢？5万元就把一个堂堂的乡长——一个大男人弄得愁苦不堪，报时钟声响起来了——天已经亮了，他竟彻夜未眠！

        还是找他的“狗头军师”禄兄商量一下吧！

        “你肯定知道我心有余而力不足。但是，病必须要治！这几天我可以在你的胯下效犬马之劳！走，先找你们俩的单位领导解决，剩下的哥儿几个平摊，你看怎么样？”

        军师毕竟是军师，出谋划策高人一筹。而且，这次他还要当大帅！元渊心中一下踏实了许多，真正地抓住了一根儿救命稻草。他跟在禄兄的身后，禄兄逢着领导就说，言辞恳切，语气委婉，两个单位解决三分之二。然后，他又打电话通知了十个师范同学，平均分派任务，押金问题终于得到圆满解决。

        手术进行得异常顺利，术后，元乡长尽量给妻子最好的营养品，最好的照顾和服务，因为他知道这个娇弱的女人已经经受不了更多的苦难，他也极尽模范体贴之能事，力争让她舒服舒心，早日恢复健康。

        术后的妻子温顺多了，也许跟手术大伤元气有关系，也许是元渊竭尽全力、至诚至真所致，他和妻子竟然也能默默相守很久很久，淡淡的浅浅的温馨滚动于他们之间……

        妻子终于出院了，岳父岳母一刻不离守候女儿床前，无微不至的照顾使病人一个劲儿地喊“烦”。

        元乡长又回到了乡政府，拖下的工作，现在必须还的外债，使他焦头烂额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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