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俩小哥夭折
        那是任慧芳苦涩人生中最悲惨的一个夜晚。像往日一样，一盏煤油灯旁，昏昏欲睡的任慧芳坐在凳子上编打着蒲鞋，两个小儿子趴在床上吮吸着自己的小指头，边吮边用轻微的声音不停地喊着：

        “妈妈，我饿，我想吃东西……”

        起初任慧芳还哄着两个孩子：

        “好孩子，快睡吧，等妈妈明天到集上卖掉鞋子，买麻花给你们吃。”

        两个儿子知道妈妈在哄自己，他们现在已饿得只剩一口气了，能不能吃到明天的麻花还不一定，冥冥之中他们对明天的麻花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两个小兄弟想到了厨房，厨房倒是还有一点希望，因为五天前小兄弟俩吃到过一口玉米饭，便幻想着厨房的橱柜里还有半碗留着没吃的玉米饭，并幻想着吃到玉米饭时的诱人情景。他们无力地发出轻微的声音再次央求：

        “妈妈，厨房里有玉米饭，我要吃玉米饭。”

        任慧芳无奈地哄着：

        “厨房的橱柜里没有玉米饭。妈妈真的没办法让你们吃到东西，乖，睡吧。”

        大儿子细声地说：

        “有，奶奶藏在厨房的橱柜里。”

        任慧芳实在饿极困极了，她在哄孩子的时候，她的脑袋已沉得连脖子也支撑不住了，说着说着往身后一倒，就靠在墙壁上睡着了，啥也不知道了。见妈妈不会来管自己了，求生的本能使他俩攒着最后的力气蠢蠢欲动起来，床上奄奄一息的俩小兄弟已饿得仿佛嘴里都要伸出手来，这无形的手不是向妈妈要麻花，而是要奶奶藏在厨房橱柜里的玉米饭。小兄弟俩一点一点地爬向床沿，“扑通！”沉闷的一声响过，小哥哥掉在了地上，也许人一旦饿极了啥也不怕了，连疼痛也不知道了，摔在地上的小哥哥稍缓过气后，咬着牙拼着最后的力气，坚定地向门外的厨房爬去，那情景不得不让人想起电影里受重伤的小战士抱着炸药包，向洞口吐着机枪火舌的敌人暗堡奋勇爬去的悲壮来。

        仿佛担忧被小哥哥把厨房里的玉米饭独吃掉，床上的小弟也拼尽全力下床，“扑通”一声闷响，小弟摔了下来，小弟的体质本来就差，加上一直饿着肚子，身体虚弱得像被燃尽的蜡烛，最后的灯火摇曳了一下就熄灭了。小弟躺在地上，已经不会动弹更不会叫了，像根朽木静静地躺在地上，悄无声息。两个儿子接连从床上滚下来，靠在墙壁上睡得死死的任慧芳居然没有反应，搁在桌上的青油灯的油燃尽后，熄灭了，顿时整栋房子一团漆黑。只有地上的小哥哥艰难地一寸一寸地向厨房爬去，当爬到鸡笼旁的时候，他也像被燃尽的蜡烛的最后的灯火，摇曳了一下就熄灭了。他像睡去似的，趴在鸡笼旁一动不动，悄无声息。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任慧芳的婆婆照例起床去厨房给生血吸虫病的小儿子煎药。她饿得连走路也东倒西歪了，朦朦胧胧看见鸡笼旁有个人影躺在地上，急忙蹲下一看，脑袋“嗡”地一响，熟悉的身影使她先是“啊”地惊叫，再吃力地抱起躺在地上的大孙子时，感觉他的身子已经冰凉，立刻悲戚地哭嚎起来，但紧闭着眼睛的大孙子永远也不会应她了。婆婆的号啕大哭终于吵醒了公公和靠在墙上沉睡着的任慧芳及阁楼上的小叔子，任慧芳不知出了什么可怕的事，豁地站起来，正欲奔过去看个究竟，却被脚下的一堆东西绊了个趔趄，原以为是做成的蒲鞋，但母亲的本能让她一个激灵，她惊喊了几声儿子的名字，没有回应，蹲下身一摸，天哪，躺在地上的真的是儿子！她一把抱起儿子，用自己额头去碰了儿子的额头，儿子的额头冰凉，鼻孔也没出气了，任慧芳也号啕大哭起来，可她已经没力气发出大的声音，哭出来的声音只有长长“呜呜”的单音。躺在床上身体非常虚弱的公公终于听出了小孙子的噩耗，顿时悲从中来，挣扎着想爬起来，却没有力气；而躺在小阁楼床上的小叔子也知道是小侄子死了，但他生了血吸虫病又饿着肚子，已经没能力下阁楼了，只能听着楼下两个女人撕心裂肺般的哭泣。

        房里抱着已经冰凉的小儿子的任慧芳不知道大儿子也已经死了，而厨房鸡笼旁同样抱着冰凉的大孙子的婆婆也不知道小孙子也已经死了，她们像互不相干的两个女人悲痛欲绝地哭泣着。后来，她们各抱着一个冰凉的孩子尸体走到一块，才知道她们的两个小孙子两个小儿子都死了，是被活活饿死的！

        任慧芳的天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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