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夹缝中求生存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黄巢身死狼虎谷，表面上李唐的心腹大患已除，可以高枕无忧，然而透过现象看本质，李唐的统治根基已经被黄巢起义彻底摧毁了。河东屏障被李克用夺走，江南赋税也被以高骈为首的节度使们截留，而以长安为核心的关中地区连年遭受兵灾，人口税收都遭到了毁灭性打击，再加上朝廷内部党争倾轧，宦官集团和文官集团互相仇视大打出手，甚至不惜勾结地方藩镇，严重扰乱了中央的决策和施政，损害了中央对地方的权威。

        从军事角度分析，中央的神策军战斗力不断衰弱。晚唐以来，神策军也出现了吃空饷、占兵额和军事训练荒废的现象，不少长安富户和恶霸列名神策军以求庇护。有的只是借以逃避徭役和获得赏赐，有的倚势横行，欺压百姓。这些人大多只是每月纳课，实际上并不入伍。当黄巢进军长安时，僖宗命神策军守卫潼关，那些挂籍神策的富户子弟一听出征，父子聚哭，出钱雇佣乞丐代行。起义军毫不费力就攻破潼关，进入长安，畿内数万禁军除少数随从僖宗逃奔成都外，全都溃散。尽管僖宗和大宦官田令孜在成都重新召募神策军五万四千人，分为十军，但是作为新军，其战斗力尚未得到实际检验，更何况中央财政艰难，军饷能不能按时发放都是一个令人头疼的问题。

        与神策军相比，地方藩镇的军事力量迅速提升，在镇压黄巢起义的过程中，神策军的狼狈不堪直接暴露了朝廷的外强中干，各路藩镇都依仗自己的牙军、官健，抗拒中央的调遣，在地方上经营自己的独立王国。

        885年三月十二日，小皇帝抵达长安。在经历多次军事洗劫后，巍峨壮阔的长安城此时满地疮痍，荆棘遍布，狐狸和野兔来往奔跑，一派荒芜苍凉的气象。残破的长安城，在小皇帝眼里简直是一种莫大的讽刺，于是他下诏大赦天下，改年号光启。这个年号，象征着小皇帝对帝国复兴的希冀，对往昔繁华热闹、万邦来朝的一种执念，对先辈们筚路蓝缕、百战开国的一份承诺。时移世易，人力也是有极限的，晚唐的局面已经不是某位明君上位就能力挽狂澜的。中央财政和军事力量，已经遭受了粉碎性打击，此时中央号令所能到达的地方，只有河西、山南、剑南、岭南数十个州而已，朝廷已经成了一只纸老虎。

        史料记载：“时李昌符据凤翔，王重荣据蒲、陕，诸葛爽据河阳、洛阳，孟方立据邢、洺，李克用据太原、上党，朱全忠据汴、滑，秦宗权据许、蔡，时溥据徐、泗，朱瑄据郓、齐、曹、濮，王敬武据淄、青，高骈据淮南八州，秦彦据宣、歙，刘汉宏据浙东，皆自擅兵赋，迭相吞噬，朝廷不能制。江淮转运路绝，两河、江淮赋不上供，但岁时献奉而已。国命所能制者，河西、山南、剑南、岭南四道数十州。大约郡将自擅，常赋殆绝，藩侯废置，不自朝廷，王业于是荡然。”

        日暮西山的大唐，已经无力主宰天下格局的走向，此时的帝国已经濒临崩溃解体，中华大地再次陷入“秦失其鹿，天下逐之”的地方兼并时代。

        而此时的朱全忠同志，正在汴、宋等州苦苦支撑，抵御蔡州秦宗权的进攻袭扰。

        秦宗权，是蔡州上蔡人，本来被朝廷任命为光州刺史，后来投降黄巢，被封为蔡州节度使。884年，黄巢兵败自杀以后，秦宗权收拢黄巢的余部，以蔡州为根据地，力量得到迅猛发展，在失去制衡的情况下，野心极度膨胀，派遣大军，四面出击，扩充地盘。

        光启元（885）年春，秦宗权派遣大将秦贤，到宋、曹等地抢劫，全忠同志此时实力有限，面对这个强力的敌人，最初是想通过谈判协商解决矛盾冲突。正巧秦贤派使者张调到汴州商量地盘划分事宜，约定自汴州以南都归属秦宗权，全忠同志掂量了下自身实力，反复权衡之下，准备签订和约，突然遭到当头一棒：秦贤率领军队跑到亳州、颍州，将自己的地盘劫掠一空。这时的朱全忠同志，感觉遭到了欺骗，使者张调因此成了牺牲品，被斩首示众。这件事告诉我们，在战争年代做外交工作，风险系数很大，死前张调肯定埋怨过秦贤的出尔反尔。就像秦末的郦食其，奉命出使齐国，劝齐王田广以七十余城归顺，结果大将军韩信攻打齐国，导致他被齐王田广烹杀，时年六十五岁，归葬于雍丘。

        在拿下张调的人头后，朱全忠果断率领军队，进攻秦贤，打了个大胜仗，向东追击到焦夷，击败数千敌军，生擒敌军大将殷铁林并将其斩首示众。

        在治理汴州期间，全忠同志又得到了两位智囊：敬翔和李振。这两位都是读书人，都参加过科举考试，但都没能考中进士。

        敬翔，爱好读书，特别擅长于文章写作，应用敏捷自如。乾符年间，考进士落第。在黄巢扰乱关中时，前往汴州投奔老乡观察支使王发。王发也想把敬翔推荐给领导，但是苦于没有合适的机会。于是敬翔想了个主意，替士兵写写书信名牒，而文书中常有名言警句出现，这些话也自然而然地在军中传诵。朱全忠读书少，文章喜欢用浅显明白的话，听到敬翔写的文辞，喜爱它，就命王发把敬翔带来。见到敬翔，朱全忠便问他：“知道先生很精通《春秋》的大义，我现在有些根基了，很想学习《春秋》里边的方法来作战，以图更大的事业，不知道先生意下如何？”敬翔朗声答道：“诸侯打仗的事。”朱全忠说：“你的兵法可以为我所用吗？”敬翔朗声答道：“自古至今的用兵之道，贵在随机应变，出奇谋而制胜。古代的礼俗到现在都没有沿袭下来，变化极大，况且是用兵之道。一味学习《春秋》就是因循守旧，结果只能是徒有虚名而无实效。”朱全忠对此大为赞赏，于是让敬翔补任右职，常让他随军。敬翔不喜欢武职，请求补任文官，于是暂任馆驿巡官，让他专管檄文奏章。

        而李振，是个破落贵族，他是唐朝中兴的功臣李抱真的曾孙。他年轻的时候聪明好学，多次参加科举考试却始终名落孙山，这使得他对科举考试尤其是其中的一些腐败现象深恶痛绝，对官僚们更是极为怨恨。后来他投入军队当中任职，做了金吾将军，又由金吾将军改任台州刺史，快要到的时候，却碰上董昌造反称帝事件，没法再去上任了，李振只好返回。回来的路上经过汴州，便毛遂自荐，求见朱全忠，通过自己的才能赢得了全忠的赏识。

        有了敬翔和李振等谋士的协助，如今的全忠同志，已经今非昔比了，文武班子一应俱全，宣武军的实力初具规模，虽然力量不足以大肆扩张，但是勉强能够在夹缝中求生存。

        光启二（886）年三月，秦宗权在蔡州登基称帝，设置文武百官。随后，秦宗权派遣部将秦彦进攻江淮，秦贤进攻江南，秦诰打下襄阳，孙儒打下孟州、洛州、陕州、虢州，进逼长安，张目至打下汝州、郑州，卢塘攻打汴州。秦军将领都勇猛狠毒，所到之处都屠杀人民，焚烧房屋。西到关中，东到青州、齐州，南过江淮，北到卫滑，人们死的死逃的逃，断了炊烟，田野一片荒芜。至此，秦宗权通过军事扩张，拿下了陕州（今三门峡市西）、洛州（今洛阳）、怀州（今沁阳）、孟州（今孟县南）、唐州（今唐河）、许州（今许昌）、汝州（今临汝）、郑州（今均属河南）等20余州，一时成为中原地区实力最为强大的军阀集团。

        秦宗权的四面扩张政策，使得周边各路藩镇都惴惴不安，生怕自己的地盘被秦军夺去，因此周边的一些藩镇私底下互相派遣使节，签订盟约，以求自保。事实上，他的称帝和疯狂扩张，将周边的藩镇往死里得罪，在外交战略层面已经陷入了绝境。

        人在志得意满的时候，很容易失去理智，无法客观地审视和反省自己，脑中所想的只是欢呼雀跃和甜言蜜语，对身旁的暗潮涌动和潜在的危险一无所知。过早地暴露自己的野心，野心又与自身实力不相匹配，最终只是加速自身的毁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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