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上源驿交恶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五月十四日，李克用返抵汴州，在城外安营扎寨。作为东道主，朱全忠同志十分诚恳且热心地请他入城参加庆功宴。李克用不好推辞，便进城下榻在上源驿中。

        当晚，全忠同志大宴宾客，但是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李克用借着酒意说了一些讥讽嘲弄全忠同志的事，人有逆鳞，朱全忠本来是一片热心肠款待李克用，结果竟然被人当面侮辱，一时间恼羞成怒，起了杀心，决定等李克用醉酒休息的时候安排伏兵结果了他。

        史书上对这件事记载过于简略，李克用说了什么话，我们无从得知。以身份论，李克用一直是体制内的官军，而朱全忠则是从贼军弃暗投明转换成的官军，手下还刚刚吸纳了一波黄巢的将领，平心而论，李克用可能从骨子里就瞧不上朱全忠，那么借着酒劲直接奚落朱全忠的可能性也确实存在。

        于是，等到李克用酩酊大醉，回到上源驿休息时，朱全忠一面开始安排军队围攻上源驿，另一面开始纵火。当宣武军杀来时，李克用仍旧酣醉，多亏侍从郭景铢、薛铁山、贺回鹘、假子李嗣源等人的及时提醒和死战，才幸免于难。也是上天眷顾，命不该绝，在火势即将蔓延时，突然雷声隆隆，电光四起，骤降暴雨，大火被浇灭了。李克用等人趁机借助闪电划过天空的亮光翻越围墙，经历一番苦战终于逃脱出来，而手下监军陈景思、假子史敬思及随从亲兵三百余人罹难。

        从这件事中，我们可以看出醉酒任气的危害，“饭可以吃，话不能乱讲”，讲话要顾及别人的感受和自尊，得分清场合，否则很容易得罪他人。

        根据史料记载，当时朱全忠羽翼未丰，刚到汴州时亲兵不过数百人，而且汴、宋等地还在闹饥荒，虽然经过整顿，宣武军实力有所上升，但是整体实力还属弱小，朱全忠埋伏暗杀李克用，应该纯属一时激愤，至于为了争霸天下，提前铲除对手的说法，有些荒诞不经了。

        根据《北梦琐言》的记载，李克用次日逃回军中，准备点齐兵马杀向汴州，但被妻子刘氏劝止。刘氏为丈夫冷静分析：“你为国讨伐叛逆，现在擅自攻击朱全忠，天下人难以分辨是非曲直，而且还容易被敌人拿来做文章，还不如先行回师，事后上诉朝廷，让朝廷惩罚他。”李克用一向敬重妻子，听了这番话后，也逐渐冷静下来，觉得不能贸然行事，于是率领军队返回河东。

        《北梦琐言》，是中国古代笔记集，对刘氏的记载，不能证实也不能证伪，权当一个小故事即可。

        事实上，此时的李克用大军孤悬在外，远离河东老巢，粮饷全靠朝廷调拨，辎重也得依靠临近的藩镇协助，如果擅自兴兵，在朱全忠手上不一定能讨得便宜，万一发生不测，可能连河东老巢都回不去了。成熟的军事决策和行动是需要稳固的后勤保障以及必要的外交支持做支撑的，这才是李克用忍气吞声的行动逻辑。

        李克用返回晋阳后，全力整顿甲兵，一方面做好军事报复的准备，另一方面派遣李承嗣前往天子行在诉冤，希望得到中央的批准，讨伐朱温。但是，此时李唐中央的态度极为暧昧，不愿意再生事端，极力劝和朱李双方。李克用前后八次上表，请求讨伐朱全忠，都被小皇帝以“姑存大体”的名义驳回。朝廷一方面册封李克用为陇西郡王；另一方面在当年九月，任命朱全忠为检校司徒、同平章事，并册封他为沛郡侯，食邑千户。

        这里就有一个问题:在小皇帝心中，是李克用听话还是朱全忠听话呢?

        自从朱温被赐名为全忠以来，作为一名降将，出身低、根基浅，依靠王重荣的大腿，才获得了一个四战之地、无险可守的宣武军镇，附近还都是黄巢、秦宗权等凶狠的敌人，可谓内忧外患，他的实力相对孱弱，无法构成对中央的威胁。同时，朱全忠这个时候的表现，就是坚决维护中央的任何指令，指哪打哪，面对黄巢、秦宗权这些叛逆，仍然顶在第一线，为朝廷浴血奋战，绝口不提交换筹码。在小皇帝的眼里，克服一切困难也要上的朱全忠，可谓是福将和忠臣。相反，李克用干了什么？之前李克用父子打着剿灭黄巢的旗号窃据代北等地盘，朝廷以河东节度使的代价才说服李克用南下关中，进攻黄巢。志得意满后的李克用，从朝廷手中接下河东后，又擅自进攻南方的孟方立，夺走了对方的潞州。李克用这家伙野心勃勃、不听使唤，在没有得到中央的指示就肆意扩充地盘，让人难以省心。在小皇帝李儇眼里，李克用就是眼中钉肉中刺，而晚唐的一个传统就是以藩镇制衡藩镇，朱全忠和李克用的矛盾是有利用价值的，通过扶持这个相对孱弱的忠臣朱全忠，作为将来讨伐李克用的利器。

        借助李克用剿灭黄巢，对李唐而言只是权宜之计，河东地区的战略意义重大，迟早是要收回来的，李克用现在实力愈发膨胀，对朝廷的威胁也与日俱增。

        在此，要重点介绍河东地区了。河东，又称山西，是李唐起家之地，“风俗尚武，士多战马，静则勤稼穑，动则习军旅，此霸业之资也”。北部的五台山、恒山一带，由于地处草原与农耕地区的交界处，畜牧业发达，是全国最重要的战马产地，楼烦监便在其境内，天宝九节度中，河东战马拥有量排名第二，仅次于河西，而远高于朔方、范阳、平卢等镇。这一地区地势高峻、形势险要，太行山、吕梁山等一系列山脉是其屏障，黄河是其天然堑壕，其内部还有恒山、五台山、太岳山等交错分布，因此在历史上有“表里山河”的美誉。同时，这里也是极其重要的战略要地，向西渡过龙门可直逼长安，向东出太行诸陉则可俯瞰河北平原，进可争霸天下，战事不利，亦可以据险而守

        太原又称晋阳，是河东地区的核心地带，作为四塞之地，这里山关险固，外围有吕梁、太行等重峦叠嶂及井陉、蒲津等一系列重要关隘作为屏障，并以此控扼四方。有唐以来，晋阳始终是大唐王朝的北都，“东夏雄屏，实惟晋阳”。

        当时的晋阳城跨汾河而建，由三座城池组成，西城由北齐文宣帝在故城遗址上所建，隋朝时又扩建，其内部包括了大明城、新城、仓城；东城为贞观年间由时任并州大都督府长史的李勣主持修建；武则天时，又在汾河上架桥建中城，从而将东西两城连成一体，总周长四十余里，有二十四座城门，雄踞太原盆地南端，正所谓龙盘虎踞之地。

        李克用此时占据河东，从山西他可以威胁关中、河南和河北，各地藩镇乃至李唐朝廷都对沙陀军队怀有恐惧之心，而在黄巢起义平定后，此时李克用已经成为了朝廷的心腹之患，虽然中央目前力量有限，直接性的军事讨伐没有可能，但是抓紧机会给李克用上眼药还是可以的。

        总之，自上源驿交恶后，河东军和宣武军结下了死仇，并影响了今后中国数十年的政局走向。同时，对于李唐来说，一方面失去了河东，另一方面又丢了淮南等地的税赋，相当于同时丢了屏障和钱袋子，它的统治已经摇摇欲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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