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星陨狼虎谷
        中和四年（公元884年）二月，眼看朱温等人与黄巢在陈州僵持不下，李克用才从容出手，率领五万蕃、汉军出天井关，大举南下，四月份终于赶到陈州城下，胜利与朱全忠等藩镇兵马会合。此时的陈州城已经被围困了三百余日。

        李克用的姗姗来迟，部分原因也是遭到了河阳节度使诸葛爽的阻挠。最初，李克用准备借道河阳，南下驰援，然而诸葛爽生怕李克用玩弄“假途灭虢”的花招，借口黄河上的大桥尚未修好，率领大军阻挡李克用南下。毕竟，李克用是有前科的人，当初打着南下剿灭黄巢的旗号，绕开关防，直抵晋阳城下，攻击河东节度使郑从谠，大掠晋阳郊外，纵兵攻克占据忻、代、蔚州，得亏郑从谠从容不乱，在契苾部援军的帮助下，守住了晋阳等地盘。所以在诸葛爽等人的眼里，李克用的信用跟废纸一般，地盘才是实打实的。

        尽管驰援有些曲折，李克用等人总算是会兵一处了，四月三日，唐军发起总攻，克复太康，紧接着一鼓作气，又攻下了西华，赶走了黄巢的大将黄思邺。黄巢得到消息后，率领大军撤退到故阳里（今河南周口市淮阳北）。陈州终于化险为夷了。而朱全忠通知在得知黄巢即将抵达汴州的消息后，急忙率领军队返回大梁（汴州首府）。

        陈州解围，对于李唐是一件幸事，而对朱全忠同志更是一件喜事。陈州的长官赵犨，在这次解围的过程中，非常感激并欣赏全忠同志，两人借此结成了儿女亲家，又在陈州为朱全忠设立生祠，朝夕拜谒。赵犨的二儿子赵霖，娶了全忠的女儿，于是全忠同志喜当岳父，而赵霖后来又改名为赵岩，这个人在后梁的历史地位很重要，此刻暂时不提。在之后的岁月里，赵犨和他的家族，全心全意投靠全忠同志，积极提供后勤保障，对抗外敌的入侵，《旧五代史》记载：“数年之间，悉力委输，凡所征调，无不率先，故能保其功名”。

        赵犨家族在陈州的实力可是非同凡响，赵犨的两个弟弟也是文武兼备：二弟赵旭，年纪轻轻就通晓军事，为人沉稳大气，做事情擅长随机应变；三弟赵珝，器宇深沉，骑射了得，精通《三略》。赵家兄弟在陈州的经营，深得当地民众的爱戴。因此，有了以赵犨为主的各大家族在陈州的支持，全忠同志的事业更是如日方升。

        有的读者可能不清楚古代宗族的力量，事实上，中国古代的乡绅阶层正是通过宗法制度，以宗族姻亲为纽带，通过土地买卖、族学、经商等形式垄断社会资源，在占有大量财富的情况下还拥有效忠自己家族的私兵，因此赢得乡绅阶层的关键就在于赢得这些大小家族的支持，官府和这些乡绅们进行利益上的交换，从而形成对社会的牢固统治。

        陈州的事情暂时告一段落，五月三日，天降大雨，平地积水三尺，黄巢率军进逼大梁，前锋大将尚让率领五千人的骑兵队伍挺进到薄台（今河南开封市西南薄塔）。相应的，朱全忠同志赶忙派遣将领朱珍、庞师古率军击退尚让，然而此时的汴州城危如累卵，单靠一己之力无异于飞蛾扑火，于是全忠同志火速向河东大佬李克用求援。

        李克用接到求援的消息后，火速同忠武都监使（总监军宦官）田从异，从许州出发，五月八日抵达中牟北部，追上了黄巢，抓住敌军北渡黄河渡到一半的机会，发动猛烈攻击，大破农民军，杀死了一万余人。于是，黄巢的军队彻底崩溃，四散逃命，大将尚让率领军队投降时溥，而其他将领李谠、霍存、葛从周、张归霸、张归厚等人，率领军队投降朱全忠。而黄巢本人则绕过汴州，向北逃散，结果又遭到李克用的继续追杀，最后只得收拢不足一千人的残兵败将向东逃奔兖州。李克用一路穷追不舍，一直追到了黄巢的老家冤句。

        尽管李克用的追击取得了骄人的战绩，然而“兵马未动粮草先行”，这类连续性的作战对于古代的后勤保障系统来说，负担巨大，此时鸦军人困马乏，粮秣用尽，只得暂回汴州，稍作休整，等携带好干粮，再作追击。在回去的途中，还捕获到了黄巢最小的儿子，至于被黄巢掳掠的一万名男女，全部都释放他们返回家乡。此时的李克用，正憧憬着汴州城内盛大隆重的庆功宴会以及朝廷即将到来的丰厚赏赐，所谓“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李克用同志少年得志，又为李唐立下再造山河的大功，这时候已经有了些许志得意满，然而汴州城内迎接他的将是晴天霹雳，让他终身难忘。

        与之相对的，黄巢侥幸逃脱追击，但是又遭到时溥的将领李师锐等人的纠缠，在瑕丘（山东兖州市）遭遇大败，最后只得退入狼虎谷（山东济南市莱芜区西南）。

        兵败如山倒，面对这盘残局，黄巢也是计无所出，自己现在上了各路藩镇的顶级黑名单，已经是朝不保夕了，相信此刻的他能够深刻体会隋炀帝当年的心情，只能悲叹：“大好头颅，谁来斫之”。回想起自己的造反经历，也是充满传奇色彩，多次逢凶化吉，从一介草寇跻身帝王之身，彻底瓦解了李唐的统治根基，在中国历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可谓“一身转战三千里，一剑曾当百万师。”如今，师老兵疲，沦为丧家之犬，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的结局不是黄巢所求的。

        在无数次的辗转反侧和内心挣扎后，黄巢狠下心肠，用自刎来作为休止符，结束了浸润血色而又传奇的一生。临死前，他嘱咐外甥林言拿着自己的项上人头去找李唐朝廷，谋一个富贵前程。自己这一脉的后人只能给自己的事业陪葬了，至于外甥说不定还能谋个脱身的机会。“鸟之将死，其鸣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惜，林言的命运也不是自己能够掌握的，当他拿着黄巢的项上人头，准备呈献给感化军节度使时溥时，中途遇到了沙陀军及博野军，被当场斩杀。就这样，连带林言的人头，与黄巢的头颅一并被打包给了时溥。

        狼虎谷位于今山东省济南市莱芜区西南的牛泉镇祥沟村，邻接泰山山脉，树木葱茏，四面环山，中有南北通衢大道，进可攻，退能守，是屯兵的理想地方。时光荏苒，千载悠悠，如今的狼虎谷只遗留下了一些黄巢的遗迹和传说，再伟大的英雄好汉，在宇宙自然和浩瀚时空中，也只能成为冢中枯骨。

        起义军的初衷是求活，推翻李唐政权就是为了谋生，推翻一个黑暗的旧社会是天经地义的，有些文人立场过于苛刻，将重建一个新社会的美好愿景寄托于黄巢等人肩上，当起义军无能为力，便转而大加斥责黄巢军队的残暴恶行，殊不知当时的官军相比起义军而言，所犯下的罪行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黄巢起义的历史使命，只是为了动摇李唐政权的根基，为后人开路而已，今人既无需冷嘲热讽，更不需要气急败坏，也没必要扼足叹惋，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责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历史局限性。“卫青不败由天幸，李广无功缘数奇”，波澜壮阔的黄巢起义终于落下帷幕，然而神州大地也没能享受半点片刻的安宁，随之而来的只有无尽的杀戮与暴行，整个天下陷入群雄逐鹿的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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