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樗里子以武会友 武安君殿上请缨
        却说魏王拂张仪之意，复倡从约，遣使至五国，时楚甲于六国之上，皆举楚为从约长。魏使至楚，楚王召群臣商议，下分两派：息兵者，以执圭景翠为首；言战者，为吴起一派。景翠谓楚王曰：楚与秦未有隙，且今秦强，若动则其势未明也，此不合时宜。吴起进曰：昔日王于洹水盟誓，今诸侯欲践其行，而王独缺，日后若与秦交战，望诸侯响应难矣。岂不闻“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为次矣。”且今楚战，则隙于秦，不战，则隙于五国矣，两害相并取其轻，见隙于秦一国而得五国之欢，其行可矣。且有洹水之盟，不践实为背信弃义也。楚王对曰：今秦甲于天下，若战寡人恐有失也。吴起笑曰：臣昔日于鲁，以弱鲁而胜强齐，况今拥六国哉？楚王闻之大喜，遂许吴起之言，倡纵讨秦。赵、韩、燕皆许，唯使者至齐，齐湣王私与众人商议。邹忌、田忌皆言：齐与秦未有仇隙，且今民殷国富，王应知存恤。苏秦执“合纵”之约，坚以为可伐。孙膑不言，湣王问孙膑之意，孙膑曰：吾长于行兵之计，而短于权谋之道，且听诸位良言。此时堂下一人进曰：言伐与不伐皆非也。伐，则见隙于强秦；不伐，则触五国之怒，且有背于洹水之盟。是以臣出此言。众人视之，原来是孟尝君。皆嘿然，笑曰：此中道理吾等皆知，何须再提焉？唯独孙膑轻捻胡须，笑曰：君言既出，必有良策，吾等且恭听。众人听孙膑一说，皆凑上前。孟尝君一笑，挺身丈步于殿上，轩昂之势自出；亢声谓于众人道：“发兵缓行。”发兵者，不与五国为异同；行缓者，可做观望度进退。五国知齐兵将至，必定死战；若联军胜势，齐可乘胜追击以定山西；若联军势败，吾等可于途中速归，两虎相斗必定元气大伤，而独齐置身事外保留实力。齐王点头曰：君所言甚是。遂拜孟尝君为将，点兵三万望函谷关进发。孟尝君于途中托病，齐军缓行。待五国兵至函谷，齐军且至博关。

        却说秦军函谷守将乃樗里疾。此人生得豹额虎须，黄眉碧眼，猿臂熊腰，声若惊雷，手持白虎噬云刀，座下嘶风南奚马，威风凛凛，器宇轩昂。樗里疾见关外举着韩、赵、魏、楚、燕五国旗帜，大笑曰：吾闻六国伐秦，为何今只见五国？莫非齐国未战已怯？此时楚将昭应上前厉声谓樗里疾曰：齐帅大军将至，因路途遥远，吾等便先来取汝首级讨个头功，待齐军至，必将杀入咸阳，以绝秦患！联军皆和，应声叫好。吴起见此人器宇不凡，躬身于关下问道：这位英雄可通姓名？樗里疾见此人貌似文质彬彬，却又亦正亦邪，冥冥之中透着一股杀气，樗里疾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先未答吴起之言，反问道：敢问将军莫非吴起否？吴起应之。樗里疾对曰：久闻公之大名，今日有幸相会。吾观余人皆草芥，唯独敬公。于公面前，不敢妄言，末将乃秦驻函谷关守将樗里疾是也。吴起笑而回曰：函谷关乃秦东屏，至关重要，秦王遣将军驻守，则必有过人之处，休得过谦。因前樗里疾蔑视之语，众人皆有不爽，碍于吴起与之交谈，未曾插话。今见毕，昭应首先发难谓樗里疾曰：孺子方才笑齐军未战而先怯，怎奈听到吴起大名，称起末将了？樗里疾答曰：吴起将军确有经天纬地之才，吾乃说实情尔。于吴起将军之前，某诚愧不如，自称末将有何不可？然秦人之精神，尔等有所不知。吾大秦之人，如遇天下第一剑客，亦能亮出宝剑与之搏斗。明知不敌，必殊死较量，死而无憾矣。今蒙君圣恩，有幸与吴起将军切磋，实乃某之大幸矣！今日交战，倘有一秦人于战场之上，亦能拼死奋战无所顾也。言讫，转身谓秦兵曰：吾等身着戎装，肩负荣辱；身前贼寇犯境，身后爹娘百姓；吾等唯有死战，方能换得国泰民安。秦军激愤，皆大呼：驱除贼寇，以死保国！吴起见状，暗自嗟叹：兵法恐不为战胜之道。

        昭应厉声谓樗里疾曰：汝等无名小辈，且不说与相国切磋，安能过了吾这关？樗里疾也不答话，两军于关外摆好阵势，樗里疾提刀直取昭应。战不三合，樗里疾猿臂大张，竟将昭应生擒过来。昭应于马上直呼吴起来救，吴起缓道：不知天高地厚，实乃咎由自取。又亢声谓樗里疾曰：多谢将军替吾等管教这不肖之辈，吴起拜谢！遂转身谓众人曰：此所谓骄兵必败也！樗里疾听闻吴起之言，大笑道：果然是英雄惺惺相惜！只叹老天教吾二人见于战场，将军若为秦人，乃樗里疾平生第一大快事！说罢将昭应丢下马，谓之曰：须让吴起将军好生教导。照应虎口脱险，惊魂未定，连滚带爬地回帐中去了。自此两军相峙，谁都不肯先手。

        原来吴起言战，并非绝秦之患，实乃欲与白起交兵耳！昔日同窗五人，庞涓已身死马陵道，苏秦、张仪同习游说，道且不同，唯独孙膑可谓棋逢对手。然战争并非六博，岂能以将士性命满足一己私欲而挑起争端？吴起虽有些独孤求败之感，然毕竟曾习于儒家门下，犹如顽劣石猴皈依佛门一般，知此乃大不韪。且弟子临行前，鬼谷均教导同窗和睦，唯独庞涓不念同门之谊，反遭其噬。同门之间，以六博切磋互为长进可矣，毕竟只为下棋之人，手中也只有棋子；若为一己私欲挑起争端，仍为棋手，然手下已有无辜之棋子矣！

        今闻六国伐秦，吴起知此战不可以人力避之，秦与六国，必有一战。乃顺其道，亲赴函谷关。出征前夜，跪拜上苍道：蒙母在天眷佑，秦生白起，非吾同门。得道而未逢敌手者，可谓寂寞。今同窗止有三人，二人游说，唯独孙子袭兵法，然起终念恩师教诲，未破同窗之谊。今闻秦有白起，欣喜难于言表。若能交手，无论胜败，此生无憾矣！

        吴起知函谷守将并非白起，遂不欲与樗里疾交兵。只因今日之事，吴起对樗里疾乃至秦人，由衷心生敬意。自知樗里疾并非对手，然以计取之，纵使不杀，其定不肯苟活，心下不忍，是以不为先手，静观其变。再看秦军，樗里疾见联军并无动作，料定吴起多诈，未敢擅动，亦静观其变，是以两军皆不为先手。吴起仰慕其人，不欲害其性命，思来度去，灵光一闪，遂写书至樗里疾，是夜私遣心腹送之。樗里疾拆书观之，其略曰：

        蒙将军抬举，某不胜惭愧。昔日于函谷关上，将军慷慨之言，某实心生敬佩。正如将军所言，某亦有惺惺相惜之感，奈何各为其主。伐秦实非本意，然王命不敢不从。某敬将军，亦笑将军也。敬将军之忠，笑将军之愚。身披戎装，为国尽忠乃本分；然视两军将士之命于不顾，岂非愚哉？某自认习得一二圣贤之书，略懂三四行兵之道，蒙大王不弃，得以官职；然将军亦非等闲之辈，不必妄自菲薄。将军既未有五成把我胜于某，某亦无七成把我胜将军也。以将士性命践吾等之谋，岂非自私愚人耶？

        某亦欲与将军切磋，交兵是其形耳，切磋为其实也。某遇将军，平生大慰。行兵之事，莫过于文斗、武斗。某欲与将军博弈以为文斗，试剑以为武斗，行切磋之实而存士卒，岂非两全之事耶？若某败，则即刻遣军归返；若将军败，则可换作他人驻守函谷，勿以将士性命为注。

        嗟夫！平生难遇知己，奈何战场相逢，唯有惺惺相惜！若公信任有终，明日戌时于关外林中相会，好不快意！

        樗里疾将书观毕即焚，亲信左成见状以语探之。樗里疾遂将书中之事概述一番。左成两眼眯成一线，顿曰：岂不闻商鞅之术耶？樗里疾回曰：吴起当世名将，必不行卑劣手段！与其讲赴险，不如会友切之。左成知樗里疾深，便再不言。时至明日戌时，樗里疾着便装私至林中，听得琴声于内传来，仔细辨别竟是《高山流水》。樗里疾一笑，知是友人，便寻着琴音而去了。至空旷地，隐约瞧见一俊俏郎君束发青衫于月下抚琴。樗里疾便待吴起奏罢，与其相会。吴起谓樗里疾曰：将军胆魄，着实令人钦佩！仅凭一封书信，竟肯单人赴会，秦将之风足令海内折服！樗里疾笑曰：末将戎马半生，竟于战场之上遇得伯牙，真乃人生奇事，亦是快事！两人林中畅谈许久，后至棋盘各自就位，以六博为文斗先比试一局。两人拼杀激烈，互有进退：方、畔、揭、道张、究、屈、玄、高......移形换位步步高深，时而散立而作枭，时而茕掷媿采，枭又化散。二人博弈至五十余合，吴起渐占上风，樗里疾自知不敌，遂投子认负。一场文斗之后，二人至平地处，欲以剑会友。此时林中亮起火把，约十几具。只见十几士兵高举火把丈步向前，将二人围住。吴起笑问樗里疾：将军见此阵势，可有话说？樗里疾也是毫无惧色，且笑对曰：将军此为诈术尔！深更比剑，易误伤尔，此等皆为照明之用。若欲行诡计，怎的皆不佩兵刃焉？说罢两人皆大笑。旋即吴起话锋一转，谓樗里疾曰：今日比试只当疆场相遇，须尽全力，而勿伤性命，分出高下即可！樗里疾笑曰：相国之言正合吾意！说罢两人即解佩剑以武会友。樗里疾力大，遂多以劈、砍招数攻之，吴起灵巧，便多以刺、挑方式袭之。二人斗至五十余合，樗里疾渐渐不支，而吴起并无大碍，转至上风，终以一招“荡剑式”锁定胜局！樗里疾拜服，临行前谓吴起曰：末将自愧不如，蒙将军点拨，秦军将士得以保全，感激之至！某即遣人归禀秦王，遣白起守关，待其来时，将军能否破关，其势难料矣！吴起微笑，拜别樗里疾。

        及樗里疾书至咸阳，秦王拆书观之，即点白起为将，率兵十万，兵发函谷。及白起军至，樗里疾验视符节无误，遂独自一人去咸阳了，加上函谷关原驻守军，约有十五万之众，皆归白起统帅以拒联军。五国各自率兵三万，亦有十五万之众，皆归吴起统领。后人有诗赞曰：

        秦王御敌无人答，唯有白起战场杀。

        君问二人谁伯仲，正如皇马遇巴萨。

        未知此战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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