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德昭获金失丈夫 齐秦蹋鞠水犹深
        苏秦有同乡德昭者，自幼与秦交往甚密。今闻苏秦高官厚禄，特来邯郸拜访。苏秦与之前无异，仍着布衣相见，各叙前事不在话下。德昭故作腔调谓苏秦曰：相国府上果然气派，锦衣玉食用之不竭，侍卫随从任凭使唤，奈何德昭乃一介平民，上有老母高卧，下有贫贱妻儿，如今生计竟难以维持，靠借贷度日，步履艰难，与相国一诉衷肠。苏秦长叹一声，独自喝了一樽闷酒答曰：兄今以相国称之，实教苏秦作寡人也。名利皆如浮云，无论高低，苏秦仍为苏秦也。今闻兄境况，且为兄偿贷，解燃眉之急。德昭面有难色，欲言又止。半晌又曰：谢相国大恩，不想以相国之资竟无盈余，且能还贷之用。苏秦对曰：吾今有良田千顷，黄金千镒，若赍汝盈资，恐于汝为祸矣，实非苏秦吝啬。德昭面似有不悦之色，拱手作别。苏秦召回，赍德昭黄金百镒，自取用度。德昭一改沮丧之色，连连拜谢。苏秦私叹：情谊何需金钱度，德财不匹是祸根。遂枉自嗟叹，暂且不表。

        德昭既得苏秦所赠，偿还所贷，余资颇丰，遂无志向，手艺荒废，整天浑浑噩噩。士族宗绅听闻苏秦与德昭之交，争相拜见，德昭飘飘然。妻子谓之曰：古人云“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非以己之才所得，终为祸患，且祸根为己种。彼时汝与苏秦皆为布衣，却不失丈夫之气。慷慨激昂，纵论天下。虽无建树，然一心为家奔波，妾以心慕之。今得百金，堕落犹甚，手艺荒废，终日不醒，枉为丈夫！德昭反问其妻：若不为丈夫，达官贵人岂能争相来谒？妻子笑曰：非重君尔，实敬苏秦也。德昭拂袖而去。

        再说六国合纵已成，秦王召张仪曰：此时趁其根基未稳，东出函谷未知可行？张仪笑谓秦王曰：大王幼时与人斗殴，朋友义气相助者几何？秦王正身提气，面带傲色道：可谓一呼百应！当年寡人便衣外出狩猎，于林中见一鹿，遂拔箭射之，鹿应声而倒。及至前，发觉鹿身中箭二支。忽有一少年至前欲取鹿而走。我二人因鹿死谁手争执不下，便撕打起来。寡人略占上风，那少年不服，欲叫乡里与寡人斗殴，如今想来，儿时真可谓趣事良多。须臾又道：寡人亦未露身份，回府约上百余少年，有故交，亦有新识，于郊外相会。那少年竟也叫百余人，两方相并撕打开来。士族多少有娇生惯养，不比猎户，终成颓势。时右行之子横门厉声叱曰：此乃孝公之子，公子驷是也，汝等可俱就刑！民皆战栗，缴械乞伏于地。寡人自觉颜面无光，遂上前谓少年曰：方才想起吾射鹿之时，鹿行动迟缓，似乎有伤。细想起来，果然为君先中，驷诚愧疚。并将鹿亲手交与少年，民众皆贺。又叹一声道：及至今日，寡人与横门等，止存君臣关系。若非秦王，再有斗殴之事，寡人恐为一人战耳。张仪笑对曰：今六国合纵，正是血气方刚之时，且刚立盟约，动一国而五国死战。吾料其内必生变，待生变之时兵出函谷，伐一国而五国不救，大势可定矣。秦王目光深炬，竟不发言。张仪见秦王之状，近身抚耳轻谓曰：人与人交，有利有义；国与国交，未可也知。秦王闻之，爽面大笑。

        既然合纵已成，秦不东出，六国不往西，皆静观其变，休养生息。单说齐国，国无战事，府库充盈，人民安居，遂游乐之风甚于之前，六博、蹋鞠等，齐人皆以为乐。长者农余与乡里约斗六博，以娱兴致；孩童或学余，或农余，虽无明约，皆于寅卯之时蹋鞠会友。少者五六人为一队，多者十几人为一伍，嬉笑玩耍之声不绝于耳，一派向荣之景。蹋鞠者，外包皮革，内实米糠，传至后世演化为蹴鞠、足球等。合纵之前，诸国战事不断。人民饥贫，府库不盈，高官显贵赏有余资游乐，平民岂会以米糠充蹋鞠？今天下太平，钱粮赋税用度不比之前，平民所以余资游乐，岂不为幸事？

        临淄有善蹋鞠者，名武累。身长七尺有余，奔跑似东郭之逡，球在脚下万般花样，常有足不离球，球不离足，华庭观赏，万人瞻仰之景。宣王亦好蹋鞠，亲至武累之地观赏，正逢武累蹋鞠，齐人分作甲乙两队，各着异服，后以布网吊挂，球入网者计分。网状如盘，比球只宽寸余。开局甲队相互传球，乙队防守拦截。至网六丈有余，甲队突施冷箭，乙队伸足挡之，球于高空将坠。武累见状，预判落点，及球将下，武累伸出右足，球竟于足面纹丝不动，观众皆喝。只见武累带球狂奔，于甲队拦截之人面前一闪而过，防守之人惊愕原地，人球已出丈余。甲队又使二人包夹，使一招“双鬼拍门”，只见武累奔走如风，只用足尖那么轻轻一挑，球于二人之中飞过，武累突然变相，右足发力一蹬，便将身体向左侧过，二人欲转身拉扯，哪里还有机会，人已飞出丈余，继而带球至五丈处是起脚怒射，球应声入网。

        时有秦官韩他在齐，见临淄蹋鞠之风盛行，遂报于秦王。秦王对曰：今六国合纵，其势正盛，不为出兵之机。然无所动作，岂显我大秦之风？今蹋鞠盛于齐，周边各国亦有游乐。寡人欲组蹋鞠之军比较各国，子以为何？韩他称善，秦王遂遣韩他办理此事。韩他于咸阳选拔宜人三十，说以规则；又以重金于齐聘善蹋鞠之谋者达内。自齐人达内带秦蹋鞠之军以来，夙夜整顿，球技渐精。秦王大悦，欲与临淄试比高。大夫范志意听闻，私谓韩他曰：秦之蹋鞠，终不如齐也。韩他奇之，范志意背手丈步，说于韩他曰：

        “今秦国力虽盛，然国力与蹋鞠为两道。正所谓“参天之木必有根基”，临淄无蹴鞠之军而出武累，非有心栽花，实乃无心插柳也。临淄孩童，事余皆相约蹋鞠，反观秦国孩童，学余、农余或无所事事，或行无聊之举，此为无根之木，焉比参天？蹋鞠者，实非游乐，而开智之举也。譬如二人夹防，齐人知人球分过而秦人恐不知也。即秦有武累，亦非长久之计”。

        韩他对曰：今王以重金许齐人达内，蹋鞠之军亦可谓富有，秦人见蹋鞠可观，必有武累之人不日将出。范志意笑而不答，独自去矣。韩他于府中静思：范大夫所言真理，然蹋鞠之军已建，王心切之。若以实言相告，恐拂大王兴致，实在进退两难。遂召齐人达内于前问曰：以秦如今之力，比齐如何？达内曰：蹋鞠犹如行兵，胜败乃常事，未可知也。韩他思索良久，私召齐人于蓝田比试，秦人惨败。韩他遣使于宣王前带话：今秦王欲与齐切磋蹋鞠，望大王好自安排。宣王闻之，召孙膑于前画计对策。孙膑曰：今秦强齐弱，虽无交兵，然大胜秦国无异于拂秦王之面，不可大胜，然败于秦国，则民心不稳，有失齐蹋鞠之国颜面，是谓大胜大败均不可行。宣王对曰：今六国合纵，且拂秦王之面，寡人欲借秦大怒之时出兵，则六国可共伐矣。孙膑也不答话，邀宣王出殿，殿外有大树一株，鸟鸣之声沸沸，孙膑待出头之鸟显露，以弓弹之。宣王会其意，止挑衅之意。

        自建蹋鞠之军岁余，秦王召韩他于前询问其事。韩他对曰：秦军日益精湛，可与齐人一较高下。秦王亲至赛场观摩，蹋鞠之军停球数尺之远，且鲜有入网者，非防守坚固，实乃脚法不可言说也。秦王疑之，谓韩他曰：寡人观之尚有瑕疵，能与齐人并论焉？韩他笑对曰：停球纹丝不动，射网毫厘不差实非人力所能及，今之状况可谓成熟，大王可亲自试之。秦王遂亲于赛场之上与人蹋鞠，停球常空，鲜有停丈余者；以足射网，偏差颇大。秦王是以大悦，吩咐韩他致信宣王，择日与齐国比试蹋鞠，并教其余五国派使观摩。

        宣王收到消息，面有难色，召孙膑于前问曰：寡人欲藏武累使三流之人与秦比之，其力相当，结果不拂秦王之面。孙膑对曰：此行不可。若藏武累，则轻蔑之意显于台面，无论胜败，已拂秦王之面。依臣看来，武累必上。宣王此时面色更难，问道：依孙子之言，计将奈何哉！孙膑抚耳轻谓曰：只需如此如此。宣王愁容渐展，点头嘿笑。

        却说比试之日已至，两国约于酉时开赛。各国使节皆至，欲观其状。燕、魏二使道：齐乃蹋鞠之宗国，能人无数，秦虽建军，恐无用耳。韩、楚二使道：秦王重金打造，心血毕注，岂是散人可比？唯有赵使不答，神态自若笑谓众人曰：且观赛。

        韩他未时即召秦军训话：与齐比试，上关乎秦国威仪，下关乎百姓期望，诸位足上所担并非蹋鞠，实乃秦国之关切。今大王亲临，五国皆至......秦国官员轮番训话，从未至酉，秦军早有弗听之意，皆欲昏睡，然秦国官员仍源源不竭。再看齐国，临行孙膑简单交代几句，便整装出场。两队皆至赛场，各行其礼便开始交战。

        比赛初始，双方各有来回，及武累拿球，秦人以五人之力截之，武累不得过，只能将球分与他人。齐人接武累分球，停之数尺之远，秦人忙作争抢。武累见其状，只是心中暗笑，并无责怪之意。及秦人为攻，齐人故作奋力之状，拦截或晚一时，或争球短些分寸，似欲拦截而触球不得。你来我往，秦人竟居上风，已计三分。秦王见状，频频点头。及齐落后三分，一改之前战术，仍作奋力之状，扳回三分。眼见比赛临终，秦人善蹋鞠者，名兴霸之人自荐于韩他前曰：吾观一人屡失良机，旦派吾上，可教秦大胜。韩他不答，只是观赛。后又有秦人潘凤自荐于韩他前曰：吾观其势不相上下，凤有意露于王前，还请君玉成。说罢阴出美玉一对付与韩他，韩他捻须点头，遂派潘凤上场替下其人。场上局势仍为势均力敌，临了双方各计三分言和。

        及宣王归殿，义愤亢声曰：吾忍秦已久，今于赛场之上几欲开杀戒！后又叹曰：奈何君相劝，终不为动。孙膑对曰：小不忍则乱大谋。王岂要做出头之鸟？宣王对曰：昔日六国于洹水有盟，一国遭伐，五国共之，寡人岂惧秦王？孙膑笑曰：虽有洹水之誓，然各国兵力不同，若六国伐秦，楚出兵几何？赵、魏、韩、燕又出兵几何？多者暗亏，少者窃喜。况六国出兵之数妥协，恐非力战耳，所谓此消彼长。若御秦不成，齐终为出头之鸟矣。宣王点头称是，须臾话锋一转，与孙膑闲谈道：寡人听闻子与吴起、苏秦、张仪皆为同窗，若相比之，谁可谓翘楚？孙膑笑曰：虽同为鬼谷门徒，然所习不同，各有长短。譬如管仲善治国而疏于机械；鲁班善机械而疏于治国，二人比之，谁可谓翘楚？若王非要其解，唯有吾师鬼谷子可当之。宣王拂面失笑曰：寡人昏聩矣。

        后人有诗叹曰：

        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

        齐秦蹋鞠相无痕，勿妄归罪十一人。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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