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张仪报恩止伐赵 苏秦兼佩六国印
        却说张仪入秦之后，为报苏秦之恩，欲说秦王止伐赵之意。时司马错力谏秦王伐赵，张仪说秦王曰：当下正逢六国合纵之始，若出兵伐赵，其余五国见之必因恐日后祸及自身而助赵御秦，且秦国尚无敌六国之力。此举正中苏秦之计。大王非伐赵实为引兵伐秦矣。秦于天下之势非有怨也，相聚而攻秦者，又己欲富贵耳。遂指宫外之狗道：王见大王之狗，卧者卧，起者起，行者行，止者止，毋相与斗者。于是张仪投之一骨，群犬轻起相牙。二人一同笑曰：乌合之众。遥想当年，十八路诸侯讨伐董卓，众人歃血为盟，高亢义气；却有公路不发粮草，孟德怒骂竖子等事，虽合众，实则各怀鬼胎，败局焉能不定？张仪谓秦王曰：此时出兵伐赵，各国必因自身利益而奋力抵御；不如韬光养晦，任由其合纵，六国各怀鬼胎，不攻自破矣。

        贾舍人回报苏秦，秦乃奏赵王曰：“秦兵果不出矣。”于是拜辞往韩，见韩侯曰：韩北有巩、成皋之固，西有宜阳，商阪之塞，东有宛、穰、洧水，南有陉山，地方九百余里，带甲数十万，天下之强弓劲弩皆从韩出。谿子、少时府力，距来者，皆射六百补之外。韩卒超足而射，百发不暇止，远者括蔽洞胸，近者镝弇心。韩卒之剑戟皆出于冥山，棠溪，墨阳、邓师、宛冯、龙渊、太阿，皆陆断牛马，水截鹄雁，当敌则斩坚甲铁幕，革抉?芮，无不毕俱。以韩卒之勇，被坚甲、蹠劲弩，带利剑，一人当百，不足言也。夫以韩之劲与大王之贤，乃西面事秦，交臂而服，羞社稷而为天下笑无大于此者矣。是故愿大王孰计之。

        大王事秦，秦必求宜阳、成皋。今兹效之，明年又复求割地。与则无地以给之，不与则弃前功而受后祸。且大王之地有尽而秦之求无已，以有尽之地而尽无已之求，此所谓市怨结祸者也，不战而地已削矣。臣闻鄙谚曰：宁为鸡口，无为牛后。今西面交臂而臣事秦，何意于牛后乎？夫以大王之贤，挟强韩之兵，而有牛后之名，臣窃为大王羞之。

        韩侯勃然作色，攘臂嗔目，按剑仰天太息曰：‘寡人虽不肖，必不能事秦’。言讫恭敬对曰：今主君诏以赵王之教，敬奉社稷从之。后又面带难色，谓苏秦曰：今秦强而韩弱，非一己之力能抗，计将安出？苏秦笑曰：今山东六国，唯韩未入合纵之盟，今大王举棋已定，合纵已成，秦虽强，必不敢出函谷关也。韩侯笑曰：善！

        苏秦又说魏王曰：大王之地，南有鸿沟、陈、汝南、许、郾、昆阳、召陵、舞阳、新都、新郪，东有淮、颍、煮枣、无胥，西有长城之界，北有河外、卷、衍、酸枣、地方千里。地名虽小，然田舍庐庑之数，曾无所刍牧。人民之众，车马之多，日夜行不绝。輷輷殷殷，若有三军之众。臣窃量大王之国不下楚。然衡人怵王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顾其祸。夫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罪无过此者。为，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王也。今乃有意西面而事秦，称东藩，筑帝宫，受冠带，祠春秋，臣窃为大王耻之。

        臣闻越王勾践战敝卒三千人，禽夫差于干遂；武王卒三千人，革车三百乘，制纣王于牧野：岂其士卒众哉？诚能奋其威也。今窃闻大王之卒，武士二十万，仓头二十万，奋击二十万，车六百乘，骑五千匹。此其过越王勾践、武王远矣，今乃听于群臣之说而欲臣事秦。夫事秦必割地以效之实，故兵未用而国已亏矣。凡群臣之言事秦者，皆奸人，非忠臣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求外交，偷取一时之功而不顾其后，破公家而成私门，外挟强秦之势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愿大王孰察之。

        《周书》曰“绵绵不绝，慢慢奈何？豪氂不伐，将用斧柯”。前虑不定，后有大患，将奈之何？大王诚能听臣，六国从亲，专心并力壹意，则必无强秦之患。故鄙邑赵王使臣效愚计，奉明约，在大王之诏诏之。

        魏王叹曰：寡人不肖，未尝圣听，愿以国从。

        后又说齐宣王曰：齐南有泰山，东有琅琊，西有清河，北有渤海，此所谓四塞之国也。齐地方二千馀里，带甲数十万，栗如丘山。三军之良，五家之兵，进如锋矢，战如雷霆，解如风雨。即有军役，未尝倍泰山，又有孙膑之才辅之，绝清河，涉渤海也。临淄之七万户，臣窃度之，不下户三男子，三七二十一万，不待发于远县，而临淄之卒固已二十一万矣。临淄甚富而实，其民无不吹芋鼓瑟，弹琴击筑，斗鸡走狗，六博蹋鞠者。临淄之涂，车毂击，人肩摩，连衽成帷，举袂成幕，挥汉成雨，家殷人足，志高气扬。夫以大王之贤、孙膑之智，天下莫能当。今乃西面而事秦，臣窃为大王羞之。

        且夫韩、魏之所以重畏秦者，为与秦接境攘界也。兵出而相当，不出十日而战胜存亡之机决矣。韩、魏战而胜秦，则兵半折，四境不守；战而不胜，则国已危，亡随其后。是故韩魏之所以重与秦战，而轻为之臣也。今秦之攻齐则不然。倍韩、魏之地，过卫阳晋之道，径乎亢父之险，车不得方轨，骑不得比行，百人守险，千人不敢过也。秦虽欲深入，则狼顾，恐韩、魏之议其后也。是故恫疑虚喝，骄矜而不敢进，则秦之不能害齐明矣。

        夫不深料秦之无奈齐何，而欲西面而事之，是群臣之计过也。今无臣事秦之名而有强国之实，臣是故愿大王少留意计之。

        齐宣王曰：寡人不敏，僻远守海，穷道东境之国也，未闻圣教，谨以国从之。

        苏秦又南说楚王曰：楚，天下之强国也；王，天下之贤王也。今有黔中、巫郡，东有夏州、海阳，南有洞庭、苍梧，北有陉塞、郇阳，地方五千馀里，带甲百万，车千乘，骑万匹，栗支十年，又以吴起之辈辅国。此霸王之资也。夫以楚之强与王之贤，天下莫能当也。今山东五国均已入合纵之列，如大王不断秦邦之交，则五国不行，待秦鼎盛之日，楚恐为首殃。

        秦之所害莫如楚，楚强则秦弱，秦弱则楚强，其势不两立。故为大王计，莫如从亲以孤秦。大王不从，秦必起两军，一军出函谷关，一军下黔中，则鄢、郢动矣。

        臣闻治之其未乱也，为之其未有也。患至而后忧之，则无及已。故愿大王早孰计之。

        大王诚能听臣，臣请令山东之国奉四时之献，以承大王之明诏，委社稷，奉宗庙，练士厉兵，在大王之所用之。大王诚能用臣之愚计，则韩、魏、齐、燕、赵、卫之妙音美人必充后宫，燕、代橐驼良马必食外厩。故从合则楚王，衡成则秦帝。今释霸王之业，而有事人之名，臣窃为大王不取也。

        夫秦，虎狼之国也，有吞天下之心。秦，天下之仇雠也。衡人皆欲割诸侯之地以事秦，此所谓养仇而奉雠者也。夫为人臣，割其主之地以外交强虎狼之秦，以侵天下，卒有秦患，不顾其祸。夫外挟强秦之威以内劫其主，以求割地，大逆不忠，无过此者。故从亲则诸侯割地以事楚，衡则楚割地以事秦，此两策者想去远矣，二者大王何居焉？故鄙邑赵王使臣献愚计，奉明约，在大王诏之。

        楚王怅然曰：寡人之国西与秦接境，秦常有并汉中之心，虎狼之国，不可亲也。而韩、魏迫于秦患，不可与深谋，恐反人以入于秦，故谋未发而国已危矣。寡人自料以楚当秦，不见胜也，是以卧不安席，食不甘味。今主君欲一天下，收诸侯，存危国，寡人谨以社稷从之。

        至此，六国合毕，苏秦北行回报赵王。行至洛阳老家，乡党皆出城二十里相迎，威仪比于王者。一路官员，尽皆下拜。周显王闻苏秦将至，早已使人扫除道路，设帐于外迎之。秦之老母蹒跚扶杖，啧啧惊叹；妻嫂伏于地上不敢仰视。苏秦于车中谓嫂曰：昔日苏秦落魄之时，嫂不为我炊，今何以恭之？嫂满脸堆笑谓苏秦曰：见子位高而金多，不容不敬畏耳！苏秦沉默良久，后长叹曰：世道高低，人情冷暖，至亲不变矣。遂无愤恨之意，车载其亲属同归乡里，散千金以赡宗党。苏秦弟代、厉羡其兄之盛，谓苏秦曰：昔日兄以锥刺股研习《阴符》，今有所成，弟愿借之观摩，以成大器。苏秦笑谓二人曰：使我有此成者，非《阴符》也。二人奇之，苏秦正身远望，只是不答。良久携队归赵，还禀赵王。

        赵王闻苏秦此行圆满，遣使约齐、楚、韩、魏、燕五国之君于洹水，筑坛插旗以待诸侯。燕侯先至，次韩侯又到。不数日，楚王、齐王、魏王陆续赶至洹水。赵王猛地想起一事，忙奔向苏秦府中谓之曰：今六国合纵，来者皆为国君，座次如何安排？苏秦捻须发闷，思道：以国力大小排座次平日定无非议，然今合纵之时，如此安排，力弱之国定会心下不爽，断不能照常以往。赵王曰：子之虑寡人知之，唯有抓阄定座次为上策。苏秦对曰：不可，此举尽显掩盖之相，明面为天意，实则开罪于五国，为下策之下。此时赵王额头已有豆大般的汗珠，来回踱步焦虑之甚。再观苏秦，虽无良方，却沉稳如常，仍作捻须状，形态自若。赵王见苏秦也无良策，谓之曰：待寡人请群臣议之，说罢便蹬车而去。苏秦只顾寻思，竟也不听赵王说了什么。及见赵王车马方行，突然眼前一亮，大叫道：王且弗去，臣已有良策！时赵王于车中小睡，惊闻苏秦之语，忙跳下车跣足奔回。圆目大睁，双手抓住苏秦胳膊急道：不知有何良策？苏秦此时一副胸有成竹之意，将手指向赵王车毂。赵王疑面转头视之，忽而豁然开朗。二人相视一笑，赵王兴致而归。

        及至结盟之日，六国国君于圆桌列席，卿相大夫者，亦以圆桌随意座次，止为诸君之后尔。苏秦历阶而上，亢声谓众人曰：诸君皆山东大国，位至王爵，兵多将广，足以自立。秦倚咸阳之险，蚕食列国。诸君皆世袭名门之后，分封之始皆官爵显赫，而秦乃为天子牧马之徒尔。时众人皆笑。苏秦又曰：以仕卑躬下贱之徒者，亘古未有，如不战而屈于蛮夷，此为后世所笑尔。合从摈秦之策，已悉数陈于诸君之前，今日当刑牲歃血，誓于神明，皆为兄弟，患难相恤。六君皆拱手称是。苏秦又曰：今赵、齐、魏、楚已称王，燕、韩仍为侯，今后交流诸事多有不便，今皆以王称之，平等座次，协力抗秦。诸君亦拱手称是，韩、燕二君尤甚。苏秦遂捧盘请六王共歃血并言之：一国背盟，五国共击；一国遭难，五国共伐！并写下誓书六通，六国各收一通，然后就宴。赵王趁势谓诸君曰：苏秦以大策奠六国之安，宜封高爵，往来六国，无不方便。五王皆曰：唯赵王之言是也。于是六王共奉苏秦为“从约长”，兼佩六国相印，总辖六国臣民。时吴起、孙膑俱在，亦拱手曰善。孙膑于官阶如浮云，然以吴起秉性，相国之位遭人窃取，却无嫉恨之意，或同为鬼谷门生，念及同窗之谊；或已位极人臣，淡泊名利；或以大局为重，其势适之，不可知也。苏秦此时可谓风光无限，于高台之上，望着六国相印，低声自谓曰：有此成者，非《阴符》也。使我有洛阳二顷田，安能佩六国相印！

        正可谓：“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

        未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本章阅读完毕，更多请搜索墨缘文学网;http://wap.mywenxue.org 阅读更多精彩小说】

更多完整内容阅读登陆

《墨缘文学网，https://wap.mywenxue.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