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昭阳痛失和氏璧 智激张仪往秦邦
        却说白起自伊阙之战大胜联军，诸侯畏惧。苏秦正欲游说韩、魏，忽闻赵王来信，召之速回。苏秦以赵王必有要事，遂搁浅计划，面见赵王。苏秦未置殿内，赵王已匆忙于宫外相迎，于道急谓苏秦曰：秦自伊阙之后，掠地甚广，中国忌惮，今秦破魏，再欲东进伐赵，其将奈何？苏秦暗思：今六国尚未合成，倘秦军东进，赵必求和，再拒秦军难矣！心下犯难，只好应赵王曰：臣自有退秦之计，大王勿虑！赵王欣喜道：诚如子言。秦军未至不可远离寡人，待退军后，自以厚赏待之。

        正所谓“车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桥头自然直”，苏秦着急之间，忽想起一人，正是同窗“张仪”也。苏秦长舒一口气叹道：掣秦者，非张仪不可。遂告于随从贾舍人曰：吾有同窗姓张名仪者，自下山后去魏，今将其带回，此人可抵百万雄兵，并以财物资之。

        话说张仪本魏人，下山之后，独自一人奔往魏国去了，见庞涓掌兵，不忍同门相残，便以元元处之，及马陵兵败后，自觉魏国无能，又奔向楚国。时吴起为楚相，张仪念及鬼谷临行寄语，不为相争，乃隐于柱国昭阳门下为客，不见吴起。门客之中鱼龙混杂，大多口若悬河，夸夸其谈，张仪常不与之答话，众人是以轻之；鲜有真才实学者，然皆不如张仪，其话只说三分以掩众人。话说一日，昭阳与门客于巫山之上游乐。昔因战功赫赫得柱国之职，楚王以“和氏之璧”赐之。相传这和氏之璧，原为荆山之石。有琢玉者名曰“卞和”寻于荆山，既得献与厉王。王命玉工鉴之回曰：乃顽石尔！厉王怒，以欺君刖其左足。及武王继位，卞和仍以和氏璧献之。王遣匠人鉴之，回曰：乃顽石尔！武王怫然，刖其右足。及至文王，卞和欲复携璧往见，奈双足俱众刖，不能行动。楚人见卞和于荆山之下报璧垂泪，遂问之。答曰：非泣受刑，乃美玉视作顽石也！忠贞之人冠以奸佞之名，无罪而受辱。复泣三天，泪尽而血出。王命匠人剖之，果得稀世美玉，因制为璧，遂以和氏之名命之。昭阳及至兴头，取出和氏璧与众人赏之。只见其形如满月，中似镂空，远观如漓江之水，近看似浩瀚星河，天下美玉，世间仅有。门客皆相望之，昭阳传与众人。正赏玩间，左右言闾姝起舞，昭阳起身凭栏而观，众宾客争相往顾。后有宋人曹冠作诗：

        蜀川三峡，有高唐奇观，神仙幽处。巨石巉岩临积水，波浪轰天声怒。十二灵峰，云阶月地，中有巫山女。须臾变化，阳台朝暮云雨。堪笑楚国怀襄，分当严父子，胡然无度。幻梦俱迷，应感逢魑魅，虚言冥遇。仙女耻求媒，况神清直，岂可轻诬污。逢君之恶，鄙哉宋玉词赋。

        时昭阳观大雨将至，谓宾客回府，将和氏璧归于匣中。时人皆观闾姝，不知和氏璧传至谁手，竟不见了。一时众宾客言语纷纷，仿佛福尔摩斯附体。不知哪位说道：张仪家贫，衣着寒酸，定为其所盗。正所谓“人云亦云非智者”，众庸人皆言张仪为盗。张仪起身束衣冠，正声与众人辩之，正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众人弗听，见张仪交不出和氏璧，便是一顿痛打，张仪几近昏厥。及醒时，众人皆散，张仪手拭残血，重整衣冠，以楚蛮夷而复归于魏。妻子见状责之曰：子之能，口舌之利也。弗于众人，安得王听？今体无完肤，岂能建立功业？张仪以手指其舌曰：吾舌安在？妻子对曰：然。张仪笑曰：此物存，可敌雄兵百万。妻子莫之许也。

        话说贾舍人至魏，张仪已于楚归家约半年矣。时贾舍人于张仪门外静候，见张仪出，阴至小路作偶遇状相询问。原来张仪听闻苏秦在赵已得高位，正欲拜访，问得贾舍人从赵来，遂问舍人曰：今闻苏秦已得赵相，信果真否？舍人佯惊曰：子为何人？莫非与相国有旧？张仪对曰：吾乃苏秦同窗，张仪也。昔日与你家相国同拜于鬼谷门下，兄弟情深，义结金兰。贾舍人大喜曰：吾正欲归赵，若不嫌卑鄙，可一同往之。张仪低头挠腮，嘴上含糊顿声谓舍人：吾本欲去赵探访故人，只是财物昨夜为贼所盗，余资不足去邯郸矣，待将财物追回，方可面见苏秦。舍人抚其肩谓之：既为相国同窗，必怀大才，抱大器。鄙人无敢以钱财赠与，以去蔑视之意。待子功成再归还于吾未尝不可。张仪听舍人如此说话，心下暗喜，谓舍人道：既然仁兄盛意难却，仪姑且即刻入赵，待功成之时倍偿于汝。二人便乘车去赵。及至邯郸，二人作别。张仪身上所带财物止能住店两日。于是先于馆驿安歇，欲明日入相府拜见苏秦。

        话说张仪于魏不见庞涓，于楚不见吴起，怎的入赵却见苏秦耶？原来苏秦、张仪于鬼谷之中交情最好，与苏秦同入仕必不见诛，而他人未可知也；且张仪心善，若自身本事盖过苏秦、吴起，必然引得同窗不满，遂与避之。然张仪素知苏秦为人，心胸大度，能容生人况结拜兄弟乎？既见相国，空手而来便知交情至深。

        及明日，张仪于馆驿之中起身，头发松散，面容呆滞，一如鬼谷之中那般，也不整理面容，足踏破屩，身着寒衣懒散望相府走去。及至门口，张仪谓守卫曰：快通禀你家相国，只说张仪来到。须臾侍卫回张仪曰：相国有言，公务繁忙，请明日再来。张仪遂懒散归去，复至馆驿之中。等第二日，张仪复以懒散模样谓侍卫，侍卫通禀苏秦仍以理由搪塞。时张仪身上钱财已尽，莫说归魏，连住行都成问题。张仪复于馆驿之中谓店家曰：吾乃苏秦同窗，结义兄弟，今于邯郸走访，怎奈苏秦繁忙，无暇接见。今于街上财物被盗，无有资偿与馆驿钱财，待苏秦接待，倍与偿之。如若不信，自去相府一问便知。店家诺诺，以张仪上房待之。其实哪里是店家听信张仪之言，实乃苏秦阴使贾舍人先付巨资于馆驿，嘱咐好生招待。张仪先前频去相府，每以理由搪塞，后少去，仍不见。张仪欲归，店家谓之曰：若他日相国召见，岂不悔之晚矣？君已拜见数日之久，此去岂不尽弃耶？张仪许之，三日后终得苏秦接见。

        张仪不整衣冠，仍以懒散模样拜访，正值苏秦大宴宾客，府上鼓瑟吹笙。人皆衣着华丽，手提重礼相至。张仪见状，自觉不能于人前丢了苏秦面子，不比二人私见，遂复归馆驿问老板得了些许金银，置办一身像样衣物，手提重礼而至，因此耽搁些许时间，众人皆于堂内，张仪方至。众人见张仪面生，问于苏秦。苏秦谓众人曰：此乃吾之同窗，魏人张仪是也。众人闻是相国同学，出于鬼谷，皆起身相敬。张仪面带德色，丈步于堂内。于苏秦面前放下礼物，恭敬作揖。苏秦只以摆手回应。张仪心下忿之，然不答话。苏秦复谓众人道：吾与张仪虽同为鬼谷门下，然今一为相国，一仍为布衣矣。且无蔑视布衣之意，尔等可知此人于楚曾偷到和氏璧，为昭阳所不齿，其下门客以张仪为盗一通殴打，其时狼狈之至矣。说罢举卮，后谓张仪曰：余子（注：张仪并非字“余子”，与苏秦字“季子”不同，余子乃卿大夫嫡长子之外的儿子，此为蔑称）别来无恙乎？张仪怒气勃勃，竟不答言。左右禀进午餐，苏秦复曰：公务匆冗，烦余子久待竟失待客之道，且上粗饭不成敬意。怎知苏秦早已安排，自坐于堂上，面前饕餮珍羞；于堂下设坐与张仪，面前止一肉一菜尔。张仪本想今见了苏秦，饱餐一顿，谁想是这般情景。方欲发怒厉叱，忽想到近些时日已欠了店家不少银两，且身无分文，腹中饥饿，只能强忍举著食之。正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张仪举目视之，苏秦案上尽皆盛物，分于左右众人食之不尽；再观自身食物，称糟糠不为过。张仪掷著于地，大骂曰：吾念同窗之情，特来投奔，何意辱我至此！苏秦笑曰：尔今乃布衣，只配糟糠之食。然吾大德，来日见了赵王，且看同学之情荐汝，无论才德，必能入仕。张仪怒曰：大丈夫自取富贵，何须汝荐！苏秦对曰：既然能自得富贵，何必来谒？念同学情分，助汝黄金十镒自请方便。张仪也是血气方刚之人，又是气头，将黄金掷于地上丈步而出，苏秦亦不挽留。

        及张仪回至馆驿，发现铺盖已被收拾好置于案上，遂问店家何故。店家回曰：今闻足下已至相府，想必相国好生招待，必不至这寒舍之中，遂教人收拾铺盖，准备送往相府。张仪只道：可恨！可恨！一边脱下衣履，一边口中叫骂。店家问之何故，张仪遂将昔日光景与今日之事俱说以店家。店家回曰：相国位尊，其礼之至可矣。况临行赍汝黄金十镒，可作饭钱，其余以作路费何尝不可？张仪此时面有悔意，顿声道：仪一时冲动，掷之于地，今身无分文，将之奈何？

        正说话间，贾舍人至店，佯问曰：终日少见，幸勿怪罪。不知可见相国否？张仪余怒未息，又听贾舍人之言，盛怒之状可想而知。只对贾舍人道：这无情无义之贼，提他作甚！遂将铁拳捶于是案几之上。贾舍人佯装不知，问其故，张仪俱以说之，语气渐忿，声音越亢，真是越说越气，不禁暗自感叹。想必此时张仪所感正如郭德纲所言：穷人站在十字街头耍十把钢钩，钩不着亲人骨肉；有钱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枪棍棒，打不散无义宾朋。及怒未消，忽想起还欠店家酒钱，无以归计，抓耳挠腮好不愁闷。贾舍人对曰：当初是小人撺掇先生来的，今遇此情景，小人之过难逃，情愿代先生结了酒钱，备下车马恭送先生归魏。张仪毅然回绝道：今日已无颜归魏矣，欲西向秦邦一游，但恨无资斧。贾舍人佯问道：莫非先生于秦邦还有同学？张仪冷面闭目，良久谓贾舍人曰：非有同学，当今七国之中，唯秦最盛。秦之力，可以困赵，吾欲持秦柄以报苏秦之仇！贾舍人佯惊，忙道：先生去其它地方，小人不敢恭维；若去秦，蒙君不弃，正与小人同载，君不知小人正欲往秦探亲矣。张仪欣喜之至，再四拜谢。贾舍人遂将酒钱结与店家，店家也是机灵人，当张仪面将酒钱收了。舍人命店家寻来车马，一同载张仪西去。路上所有度用，皆贾舍人出之。张仪忿然曰：足下高义，实令苏贼愧死！遂与贾舍人行八拜之礼，结为兄弟。二人行至咸阳，贾舍人又以重金贿秦官，请为张仪美誉。

        时秦惠文王方失苏秦，懊悔不已，闻张仪前来，问以天下局势，惠王恭听，拜为掌书。待张仪于秦入仕，贾舍人前来拜辞。张仪垂泪泣曰：昔日吾困厄之至，全赖足下之力；今已得高官，欲与兄共享富贵，何言去哉？贾舍人笑曰：知君者，非小人也，乃苏相国。张仪惊愕良久，语顿回道：足下以斧资于吾，何言此贼？贾舍人乃笑曰：相国方倡“合纵”之约，然虑秦伐赵败其事，遂教小人作贾，于魏将君接至邯郸，故意不见。昔日先生于府中走后，相国谓宾客曰：张仪，天下贤士，吾殆弗如也。今吾幸先用，而能用秦柄者，独张仪可耳！然贫，无以为进，吾恐其今乐小利而不遂，故召辱之，以激其意。后言赵王发金币车马，使吾伴先生，凡所用，皆奉之而弗告。今生已用于秦，舍人不辱相国之命矣。张仪叹曰：吾堕季子术中而不察，于季子相去远矣！并对贾舍人道：季子当在，张仪绝不言伐赵之语！

        未知张仪怎样游说秦王？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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