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庞涓身死马陵道 商鞅出征夺河西
        却说魏军欲攻韩，韩哀侯使人告急于齐。齐宣王问于左右。邹忌进曰：王岂不闻卞庄子刺虎之事乎？有两虎诤人而斗者，卞庄子将刺之。管与止之曰：虎者，戾虫；人者，甘饵也。今两虎诤人而斗，小者必死，大者必伤。子待伤虎而刺之，则是一举而兼两虎也。不如静观其变，且为黄雀。田忌进曰：若不救之，则韩危，韩危则为齐患，姑且救之，不至齐魏无间。宣王踌躇，问于孙膑。孙膑对曰：救与不救，皆非良策。三人奇之，问其故。孙膑对曰：救，则强韩而削齐，不救，则魏强以为齐患，所以言之救与不救皆非良策。三人皆问道：计将安出？孙膑并不着急，轻捻细髯，娓娓道：不如私谓哀侯齐兵必至，韩知有援军，必定死战，韩力战则魏未能轻取尔，况赵欲与韩联合伐魏，若赵兵一出，局势无常。不如待韩死战后，大王出兵，如韩优，则联韩伐魏，是以去魏患而保殆尽之韩也；如魏优，则联魏伐韩，以解齐魏之怨，并存殆尽之魏，王无忧矣。遂言韩使：齐军旦暮将至。

        哀侯闻信大喜，悉力拒之，然终有庞涓在阵中，韩将无匹敌者，五战不胜，复告于齐。孙膑于桂陵放走庞涓心下悔之，复见宣王进曰：存魏比之存韩祸害深矣，正当出兵之时。宣王允，拜田忌为将，匡章副之，孙膑为军师，引军十万救韩。田忌欲至新郑，孙膑笑谓田忌曰：彼救赵时不至邯郸，今欲救韩，非往新郑耶？田忌对曰：庞涓已中此计，再使何其难矣！孙膑笑曰：彼为虚，而今为实也，庞涓必来。遂命军队望安邑开拔。庞涓闻之，恐田忌使诈，使人再探。回曰：实望安邑进发。庞涓大惊，即唤全军撤回安邑。魏军行至纶氏，见地上散落好些旗帜，皆破损。上前识之皆是“田”、“匡”之类，庞涓恐其有诈，使人再探。回报曰：前方十里处有起灶痕迹。庞涓问曰：数几？答曰：十万。庞涓心下一惊，私叹曰：未可轻敌。及军行至高都，复见此状，灶约八万。三晋之军素来勇猛，皆轻齐人，庞涓见状大笑：天助我也。旁人问之，庞涓对曰：彼十灶而今未全，齐军已有逃兵矣！三晋之军素来勇猛，齐人皆奉孔，有礼而无勇矣。今闻大魏举倾国之兵而回，鼠辈逃散矣，何不乘盛追之？余人皆赞许。及出韩地，行至艾陵，见灶不足五万，庞涓上前试之，灶尚有余温。岂不知孙膑早引军奔走，余温止多薪耳。庞涓心下甚急，催大军进发欲生擒田忌。

        却说孙膑早早出发，引军至马陵，此地于山谷之中，呈一线天之势，谷中树木繁茂，孙膑令人皆砍之堆于道上，止留巨大一棵，削去树皮，以碳于上写道：庞涓死于此树下。落款：军师孙。孙膑算计魏军戌时至此，教大军伏于山上，以侯魏军。时至戌时，庞涓见树木皆堆于道中，谓左右曰：此乃拖延之计，速速清障向前进发。至一树下，隐约见其有字，庞涓举火观之，大惊道：刖夫果然在齐！孙膑一声令下，箭如飞雨，落石附之，魏军伤亡大半。庞涓无心恋战，自觉无颜回魏，乃亢声谓于山上：庞某愧对孙子！望念同窗之谊，幸留宗族，庞涓拜谢！言讫，拔剑自刎。后人有诗叹曰：

        总角之宴战场别，利欲熏心教人邪。

        善恶轮回终有报，轻抚一曲阳城叠。

        时太子申在后队，闻前军有失，欲回安邑。怎料田婴一军杀到，两方交战胜负未分。孙膑手斩庞涓之头悬于车上，见两军交战，孙膑使人挑庞涓之头示之，太子申溃不成军，被田婴生擒。是夜，太子申惧辱，亦拔剑自刎。田忌欲诛庞葱、庞茅，膑止之曰：为恶者庞涓一人，宗族无过。田忌乃止，孙膑教庞葱，庞茅二人，携太子申尸首回报魏王向齐称臣，否则齐兵再至，宗社不保。二人诺诺连声而去。

        田忌班师回朝，宣王将庞涓之首悬于国门，以张国威，诸侯无不畏惧，韩、赵二军尤感救援之德，亲来朝贺。宣王自恃其强，已无忧患之心，终日饮酒作乐，不修朝政。忠臣屡谏不听，奸臣如伯卓、哥奴、会之等俱封高爵。，一日，宣王宴于殿，盛陈女乐。忽有一妇人，身长五尺，深目蜡面，鼻梁高耸，驼背屈膝，发如秋草，身着破衣自外而入。武士止之，问其何人。此女子答曰：吾复姓钟离，名春，即墨人氏，年四十有余，择嫁不得，今闻大王殿陈女乐，特来求见以入后宫。武士皆笑曰：此天下强颜之人，焉得王幸？乃奏于宣王，宣王召入。群臣侍宴者，皆含笑。宣王见此女丑陋，乃笑谓曰：汝四十未得嫁娶，岂非不容于乡里，焉能容于千乘之君乎？钟离春对曰：妾虽无西子之貌，然能隐语。宣王奇之，曰：试为寡人度之。钟春丽乃张目啮齿，手举再四，拊膝而呼曰“殆哉！殆哉！”宣王不解，问群臣，群臣无人能答。宣王曰：且为寡人言之。钟春离曰：妾扬目者，代王视烽火之变；啮齿者，代王惩拒谏之口；手举者，代王挥邪佞之臣；拊膝者，代王拆游乐之台。宣王大怒，叱曰：寡人文治武功，焉有此四失！钟春丽对曰：妾闻秦用商鞅，国富兵强，不日将出函谷关恐为天下之患也；大王内无良将，边备松弛，亲小人远贤臣，是为昏聩。相国、元帅、军师，此悉贞良死节之臣，愿陛下亲之信之。此妾为王张目而视；忠言逆耳，良药苦口，大王不纳良言，妾以啮齿为大王受谏耳；伯卓、哥奴、会之皆为奸臣，高谈阔论而不行实际，马陵一战皆为良才之功，如此佞臣止会于王卖弄，若有战事，竖子能当焉？妾是以举手代王挥之；骄奢淫逸，以民脂造逍遥之所，奢靡枉费，虚耗国赋，妾以拊膝为王拆之，只愿陛下从此励精图治，妾下地府为王代罪。宣王叹曰：倘无钟春离之言，寡人不闻其过矣，随即遣散女乐，以车载离入宫，册封正后。春离曰：大王不用吾言而先用吾身乎？以治国为要。宣王点头，遣散浮夸之人，复重用孙膑等忠臣，齐国大治。宣王以无盐之邑封与春离，号无盐君，此是后话。

        话分两头，却说秦国商鞅闻庞涓身死，乃进于孝公曰：秦、魏比邻，魏之于秦犹如腹中藏刃，他日必成水火之相。今趁魏颓势而秦渐强，当出兵伐之，取河西之地以图日后发展。孝公任人唯贤，用人不疑。虽知商鞅与魏相公叔痤善，亦不问话，力排众议交兵于商鞅，使鞅为大将，孟起副之，帅军五万进发安邑。魏王自失庞涓，度朝中无人，暗自嗟叹。公子卯进曰：昔鞅在魏，某与之交善，请以为说客，息交兵之事，并以兵甲五万，如事不成，再动干戈未迟。魏王大喜，遂派公子卯面见商鞅。及秦军攻至西河，行进困难。那西河原本是吴起初至魏时所筑，坚固异常，非久攻不能下。公子卯见状，正合其意，正欲修书往商鞅处以表言和之意，忽问守城将士来报，今秦大将商鞅遣人派书一封，公子卯亲往迎之。其书略曰：

        鞅在魏时，幸得公子赏识照顾，挚友者，只与公、痤二人。某自以管、鲍之交视之。君可忘当日誓言“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吾本旧臣，焉能反攻故主？只因如今身仕二主，王命不违也。如兄见信，明日于兰山之上设宴畅饮，画计休兵之事。

        公子卯见信，直言正中吾意，遂修书一封回曰：

        今见信，涕零之至。兄不意加兵于魏，魏亦无心与秦抗衡，以你我二人之力化干戈，万民之幸。明日吾亲至兰山，敢不听命。

        商鞅见信，大喜曰：吾计成矣。遂令军士伏于山中，止留三百人卸甲暗藏兵刃以作迎宾之列。公子卯见状，携酒肉香果，并暂七军乐工一部赴会，人数与鞅相当。两人相见好不欢喜，各叙旧事。酒过三巡，商鞅佯装酒醉，举杯不稳，掷杯于地下。左右二人旦见信号，抽出利刃。侍酒二人皆秦国勇士，一个唤作乌获，一个唤作任鄙，皆典韦许褚之勇，众莫敢近。公子卯大惊曰：仁兄意欲何为？商鞅正色答曰：止一次，幸勿怪。公子卯心惊，方欲脱逃，早被乌获死死绑住，动弹不得。余人皆无兵刃，秦军以俘之。商鞅命秦军换上魏军衣物，寻一与公子卯相似之人着卯衣亢声于山上谓余人曰：尔等皆来饮宴。魏军见状皆不及甲奔于山上，及至半路，伏军杀出，魏军溃散。秦军下吴城，直逼安邑。魏王大惊，使将军龙贾前去求和。龙贾谓鞅曰：岂不闻“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大王虽不识英雄，然魏国终究本邦，子宁看公叔痤之墓毁于秦人哉？商鞅对曰：某感相国知遇之恩，然终用鞅者，孝公也。既委以兵权，当以全力报之。魏王既无慧眼，然终究不为残害，鞅遂留公子卯生路以报魏王，倘使他人，其必死矣！若与秦言和，非河西之地不可，请报魏王。龙贾还都奏禀，魏王无奈许之。龙贾及献河西地图于秦，商鞅按图受地凯旋而归。魏王以安邑近于秦难守，迁都大梁不在话下。

        孝公表商鞅之功，加封河西之地十五邑。正所谓“人于高处，难自清也”。商鞅本有商於之地，又加封河西十五邑，恣意狂妄，谓家臣曰：大丈夫之志，可谓极矣。众皆捧之，唯独一士厉叱众人曰：尔等久居商君门下，尽行谄谀之事乎？继而正声谓鞅曰：君不闻《经》有言“乐极生悲，物极必反”，今君相秦八载，法令虽行，然屠戮太甚。父子兄弟且含怨久矣，皆无敢言者，恐遭其刑。人心相戒，亲人不行。且太子因君黥其师傅，怀怨久矣，况君今位极人臣，将来山陵崩时，君悔之晚矣。岂不见文仲之事乎？君何不荐贤以代之，交付兵权，采菊于东篱之下，尚可自全也。商鞅默然不乐。

        后五月，孝公病危，私唤商鞅于前谓之曰：秦国法令既行，冉冉之势。吾欲传位于汝，继推秦法，使秦甲于六国，东出函谷关，一扫天下。非吾残暴，而为大仁也。六国兼并，不免血雨，然以一时之痛易久安之事，天下之幸也。吾未怀秦而实念七国也。商鞅伏地泣曰：鞅蒙主公善任之恩，使良材不朽于匣中。皆曰爱子莫如父，今公将传大位于鞅，足见公之胸襟。然鞅为将可矣，为帅未见有益于秦。还望主公收回成命，臣实无接纳之心，况于秦未见有益。孝公长叹，终许商鞅之言。及鞅去后，孝公又召太子于前谓之曰：秦国羸弱，幸得商君辅佐有此成就。公子虔、公孙贾之事，非为私怨，乃正法之所要。不惜得罪于太子以张国法，商君苦心，尔且度之。凡事以天下为大，私怨为小，其明君之道也。

        太子驷即位，是为惠文公，即后世秦惠文王也，赢姓名驷。嬴驷谨记孝公教诲，虽心有芥蒂，然终以国家为重，商鞅亦竭力辅之，秦国愈强。楚王见秦国吞魏河西之地六百里，加之商鞅重用于秦，心下忌之，谓吴起曰：寡人欲乘秦羽翼未丰，出兵伐之以绝日后祸患。吴起对曰：所谓国君新立，旧臣难安，理应为攻伐之时。然以孝公之力使君臣和睦，实无良机。楚王又问：若寡人强攻，以君之才，能胜商鞅否？旦说无妨，请以实言告之。吴起思索良久，对楚王道：难分伯仲，胜负一线之间。楚王摇头长叹：腹内生刃，何也！何也！吴起笑曰：昔日齐救孙膑，未战而得；今欲削秦，大王何须用兵？不知吴起计策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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