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震泽水寇
  正在这时，一旁的项悍突然惊道：“公子，家主他们恐怕有麻烦！”项羽闻言，从沉思中惊醒，起身远眺，之前他们宿营的湖畔不知何时驶来了几艘小船，有十几个人影，隐隐约约可见背有弓弩，腰悬短刃，正依次下船，钻入芦苇从中，方向正是项梁众人休息的地方。项悍道：“莫不是景氏的私兵追了上来？”项羽道：“景氏追我当从陆路，我等昨夜才到这震泽之畔，而彼辈乘船而来，又对湖畔如此熟悉，当不是景氏之人。莫慌，咱们先摸过去看看。”说罢，二人压低身形，钻入芦苇丛中，向宿营的方向摸了过去。

  此时项氏众人除了放哨的项声以外，其他人还在呼呼大睡，连续的日夜奔波让他们精疲力尽，困倦至极，难以察觉由远至近的轻微异动。而项声值守的位置在芦苇荡外侧，背靠湖畔，面向道路的方向，以防仇雠追兵从陆路而来。浑然不知身后族人已被敌人包围。

  这时，水边的雁群被不速之客所惊动，嘎嘎一片乱叫，扑腾着飞上了天空。项梁从梦中惊醒，腾身而起，长剑出鞘，正要示警，只听“嗖”的一声，脚边的泥土里已插入了一只弩箭。周围家臣也被惊醒，纷纷起身拔剑，将项梁、项庄护在中间。项梁发现项羽不在，一时有些慌神，但转念一想又冷静了下来。这时数十人纷纷从芦苇丛中现出了身形，他们衣衫褴褛，赤着脚，手中武器也参差不齐，大部分是木棍，镰刀，短斧。为首之人矮小强壮，面色凶狠，鹰隼一般的眼睛透着凶光。他旁边站着一名彪形大汉，虎视眈眈，手持短弩，居然是大秦军中制式武器。刚才的弩箭便是此人所发。

  原来这为首之人乃是震泽水盗首领巫迟牙，此人原本是震泽之畔的艄公，以摇橹为生，也时不时的跟几个同伙干点无本的买卖。秦人灭楚，在吴越之地编户齐民，征发徭役，他为了躲避徭役与苛税，带人逃入震泽湖中心的小岛上，自此彻底以劫掠为生。数年来不断有逃人罪徒加入，又号称“蛟龙寨”，声势越发浩大。昨日手下喽啰发现了项梁一行人，看他们有车舆良马，又有载着厚重的行李，虽训练有素，身怀兵刃，但却风尘仆仆，神色疲惫。所以巫迟牙狠下决心，今日率手下精壮出动，要吃下这头肥羊。

  巫迟牙目光掠过被芦苇杂草掩盖的项氏众人的行李与车舆，又发现了拴在车舆后面的七八匹马，脸上浮现出毫不掩饰的贪婪之色。他看了看项氏四名家臣训练有素的防备和手中锋利的铜剑，咽了口吐沫，对项梁笑道：“在下震泽蛟龙寨寨主巫迟牙。各位贵客莅临我震泽水畔，有失远迎，实在失礼。只是不知阁下何方神圣？为何在这芦苇荡中安身？”项梁定了定神，心知遇上了水寇湖盗。此辈皆谋财害命的贪婪狠毒之徒，恐来者不善。但转念一想，自家乃楚国世代将门，威名远播，深受楚人爱戴，这些人听来也是楚人口音，只要不是秦人兵卒，就没什么好怕的。项梁朗声说道：“某等乃西楚项氏族人，今开罪于秦廷，故南下避祸。路过贵宝地借宿一宿，马上就动身离开。若有冒犯，还请壮士海涵！”巫迟牙身旁的大汉听闻项梁此言，面色一惊，问道：“西楚项氏？可是我楚国故上柱国族人？”项梁傲然道：“不错，故上柱国项燕正是先父。某乃上柱国三子项梁！”这大汉面色大喜，转瞬又严肃凝重，沉声问道：“在下不才，先父也为楚国军吏，曾随上柱国征战。但自我楚国为秦所灭之后，在下听闻六国公族，或奉诏举族迁往咸阳，或被秦军诛屠殆尽，阁下为何在此？”项梁苦笑道：“秦皇虽下迁徙诏，然某等公族数百年传承，自有求生之道，此处说来话长。但某等虽躲过迁徙诏令，仍惶惶乎如丧家之犬，成日担心秦军甲士登门灭族，能苟活至今亦是先祖庇佑了，壮士还怀疑某编造身份么？”说罢，让项庄从木箱中拿出一把剑，握在自己手里，这剑不长不短，乌黑的剑鞘，盘绕着细长的黑龙纹，剑柄处镶嵌着一颗黯淡的绿松石，似乎平平无奇。项梁拔刃出鞘，剑刃却瞬间光芒耀眼，朝阳之辉亦不可夺，剑柄的绿松石似乎也绽放出淡淡的光辉。项梁傲然道：“尔既出自楚国将门，可识得此剑？”桓楚细看之下，失声叫道：“此剑莫非为楚王赐剑！”项梁道：“不错！此剑名为‘纯钧’”，正是我项氏先祖受楚惠王所赐！”原来在二百多年前，楚国兵威正盛，楚惠王前期修身养息，后期开疆拓土，越王勾践死后，楚军在东海之滨大败越军，夺得越王宝剑纯钧。项氏先祖项易为楚军前锋都尉，骁勇善战，悍不畏死，立下大功。楚惠王遂将此剑赐予项易，以彰其功。

  这大汉收起手中短弩，向项梁深深一揖，面带泣色地说道：“在下会稽人桓楚，先父桓丙，曾为上柱国麾下中军五百主，隶属于中军左郎将项渠。楚王负刍五年，先父随上柱国及左郎将在蕲县战殁！”项梁令项庄收起宝剑，听罢此言，心中大慰，这壮汉原来是父兄部下的后人。桓楚身旁的巫迟牙闻言却脸色一变，阴晴不定。这巫迟牙十几年来杀人越货、逐利求生，在其心里所谓礼义廉耻、故国情怀统统一文不值。他看到项梁众人所带行李甚重，定有不少金银财帛，还有他们所乘骑的这七八匹良马也价值几十两黄金。更遑论这纯钧剑乃传世之宝，若能据为己有...只是头号手下桓楚却如此作态，让他有些踌躇。

  项梁对桓楚问道：“你既是先父先兄麾下袍泽之子，为何在此营生？”他本来想问桓楚是怎么混到当水寇的境地，但是转念一想，自己是将门世家，却也要背井离乡，亡命天涯。再加上巫迟牙在旁边，所以没好问出口。桓楚愤愤道：“始皇二十九年，秦人征发徭役，不从者枭首，三族罚为隶臣妾。在下无奈，为保家中妇孺平安，与同乡三十余人应征为戍卒，随秦军去往会稽以东剿灭越人余孽。某等担任斥候，冒失冲锋，一战击溃敌众前锋，斩首八十三枚。但我们那秦军都尉却故意率军在后观望，止步不前。某等虽不畏死，但人少势寡，不敢冒进，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众大部遁逃。未曾想战后休整之时，那秦人都尉污蔑某等与越人余孽有勾结，贻误战机，故意放走敌人，竟要将某等三十余同乡袍泽于军前斩首！实则一要拿某等当替罪羊，来顶替他的畏战之罪；二要贪墨某等那数十首级的战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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