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上苍馈赠
  黎明的晨光洒在少年的脸上，雁群的鸣叫唤醒了睡梦中的项羽。在十几个日夜奔波之后，项氏众人披星戴月，餐风宿雨，早已如强弩之末，终于在会稽郡的震泽东畔停下了脚步，纷纷睡倒在隐蔽的芦苇丛中。项羽也疲惫不堪，但他头疼欲裂，心事重重，直到天亮前才踏踏实实小憩了一会。项羽睁开双眼，年轻俊秀的面容虽风霜满面，却英武不凡，只是本该震慑心魂的一双重瞳却带着迷茫与惆怅。他躺在芦草中，揉了揉肿胀的脑袋，呆呆地看着南飞的雁群，在苦苦思索：“某到底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项羽少年英武，天生神力。今岁三月春雨时节，他随叔父项梁在丹阳与赵假等人苦战一场，赵假为项梁所杀，一名恶奴也被项羽一剑刺死，但此人也是悍勇之辈，临死一击，铁椎脱手而出，项羽一时大意，被击中了脑袋，砸出了偌大的肿包。更令人惊骇的是，在铁椎与项羽头颅碰撞的片刻之间，阴雨连绵的天空出现了一个惨白的巨大漩涡，一道闪电突然直劈下来，如雷神之力一般，仿若顺着铁椎注入到了项羽的脑海中，其余恶奴皆惊恐而逃。事后项羽随叔父回到下相，人一直有些浑浑噩噩，头颅中仿佛凭空多出来另外一个魂魄。这个魂魄带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乾坤，占据了他脑海的一半。每当夜晚入梦时就如惊涛骇浪般冲击着他的大脑。让他时而清醒顿悟，仿若知古今之大势，通晓乾坤之玄妙。又让他时而混沌迷惑，仿若梦魇压身一般难以自拔。而这数月光景，叔父项梁疲于应付县庭的质询，提防景氏的报复，又见项羽外伤无大碍，肿包慢慢痊愈，故未曾留意他的举止异常。

  项羽站起身来，十六岁的少年虽然尚未及冠，但身形高大威猛，在芦苇丛中尤为突兀。他环顾四周，叔父项梁、堂弟项庄仍在身侧呼呼大睡，周围四方还睡着几名家臣。项羽绕开他们，轻手轻脚走了出去，脑中仍然一片晕眩，仿佛两团烈火在无谓的相互炙烤。但是心中莫名的却有着想看看这世界的渴望。

  “羽公子，卯时未过，何不多睡一会？”项羽闻声转头，身侧左右的芦苇丛中站起两名彪形大汉，原来是项氏旁支子弟项声、项悍，正在值守放哨。项羽呆呆的应了一声，嘴里呐呐道：“某睡醒了，去走走。”项声项悍对视一眼，担忧不已：羽公子异于常人，年仅十六便英武不凡，行事沉着冷静而霸气果敢。但岁初羽公子与家主从丹阳归来后，这数月便有些异常，一般时候倒也无碍，只是清晨起来经常浑浑噩噩，仿若痴呆，要好一会光景才能恢复，莫不是脑袋留下了病根？项声道：“羽公子，吾等身处震泽荒野，恐有仇雠随时追至，还请公子留意！”项羽仿若未闻，直直地向湖畔远处一块巨石走去。项声面有忧色，使了个眼神，让项悍跟了上去。

  项羽背靠巨石，面朝震泽而坐。“这个梦，好长啊...”他喃喃自语，“某是两千年前的西楚霸王，还是两千年后的江湖浪子？某既是残暴不仁的屠夫，却又是妇人之仁的庸主？”侍立于旁的项悍闻言，微微叹了口气，心道：“看来羽公子头疾又犯了。”项羽可不管项悍心中如何做想，他四肢颓废地展开，瘫靠着巨石，碧水蓝天之下，看着白鹭成群啄食鱼虾，听着湖波阵阵拍岸之声，嗅着清新的空气，头颅中渐渐平静了下来。

  “当日杀人时那道闪电，带给我这个“魂魄”，似乎是上苍给我的馈赠？”项羽细细回想着。脑海中“上苍的馈赠”好似一个魂魄，这魂魄的短暂人生历历在目，而他大部分的记忆庞杂斑驳，虚幻模糊，横贯数千年，似乎来自于无数文字与光影。项羽梳理着头颅中这数月以来梦境般的记忆，离得最近的那一段，便是关于自己的。在支离破碎、朦胧模糊的记忆中，自己竟然会成就一番惊天伟业，霸王之名威震天下，但又悲情可叹，最终自刎于万军包围的乌江之畔。如此沧海桑田，王朝迭代，一直到了最遥远两千多年后，到了这个记忆原主人所生活的时空，所谓的“二十一世纪”，梦境才显的真实而动人。那个光怪陆离的乾坤里，一座座高耸入云的宏伟建筑，一头头低吼着极速行进的四轮巨兽，白昼一般灯红酒绿的夜晚，喧嚣的音浪与耀眼的明灯，路上男子皆身着短装胡裤而又髠头寸须，女子皆衣不蔽体却又白皙芳香。直到最后，同样一道闪电，从天空中一个逐渐清晰的同样惨白的巨大旋涡劈了下来，直接劈在了宿醉归家的孟潇（这个记忆的原主人）的脑袋上。如果说这人跟项羽有什么关联的话的话，那么就是同样的豪爽，自傲，嗜酒，强壮，同时胸怀大志而又一事无成——至少目前是这般如此。而且这人自少博览群书，每当读先秦历史的时候，时常连连拍案，感叹项羽英勇无敌却折戟沉沙，举世威名却挥刀自戕。当天空中这个惨白的巨大漩涡出现一道闪电直劈下来的时候，这个孟潇迷瞪着双眼，带着浑身酒气，豪气万千的仰天长啸一声：“何方道友在此渡劫？”至于这漩涡闪电是真的有隐世高人渡劫飞仙，还是同一维度不同时间下虫洞所引起的量子纠缠，这就不是孟潇所能确定的，更不是项羽所能认知的了。但项羽知道的是，自己多出来的这庞杂斑驳的记忆，肯定是跟劈了自己和孟潇的这两个跨越两千年的漩涡闪电有关。

  这记忆所带来的一切景象着实让项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了持续数月的难眠之夜，也终于在逃亡路上的震泽之畔得以终结。项羽叹了一口气，身心俱疲，思绪万千。“某是何人？所在何处？所去为何？”他摇了摇头，让自己不去想这些玄妙的疑问。项羽望着徐徐升起的朝阳，自言自语般说道：“孟兄，你我相隔千年岁月，又乾坤殊途，但你我意气相投，缘分一场。你叹我盖世威名，却妇人之仁；你哀我称霸天下，却自刎于乌江。承蒙兄台提点，某不知日后归途如何，但且看项羽如何逆转这乾坤，必不叫你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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