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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寒山寺
        小脑袋正准备受死,哪料柳景田就这样走了,望着马家兄弟的尸体,不觉又悲从心来。三人自孩童时便一起玩耍,马家兄弟其实根本不知年纪大小,只不过小脑袋稳重一点,二人便称他一声老大。这次二人枉遭无妄之灾,说到底,也全因小脑袋而起。小脑袋嚎了半天,念叨:“老五呀,老六呀,老大一定为你们报仇!”他心中打定主意,稳了稳神志,又歇了一阵,倒不知该如何办了。本来正常人家,若是被害,肯定要去报官缉凶,但小脑袋若是去报官,可算得上自投罗网;若正常死亡,也要开始置办丧事,让故人早点入土为安。小脑袋哪里懂这些事理,守着遗体过了一夜。第二天天明,小脑袋心想守着两具遗体也不是办法,便拾了一些破木板,在庙后搭了一堆柴火,将马氏兄弟的遗体一把大火给烧了。又将庙内外翻了个底朝天,想寻两个完整的瓦罐当做骨灰盒,找了半天,只找到一个,只好将二人的骨灰装在一起,心中告祝:兄弟你二人同年同月同日生,今亦同年同月同日死,死后又共居一穴,也是天大的缘分,愿你二人来世还做一对兄弟,投个好人家。正想寻个好地方将骨灰埋下,忽然记起姑苏城的老风俗:原来姑苏城有个说法,说是枉死之人,必须要经过作法超度才能下葬,否则死后必化为厉鬼,永世不得投胎。小脑袋知道马氏兄弟最是相信这些鬼神之说,若是草草下葬,二人若是生前知晓必定不悦。姑苏城虽大,又去哪里找和尚给两兄弟超度呢?

        小脑袋想了半天,想起一人:三年前告诉他铁牌内容的寒山寺老和尚。那老和尚很是亲善,若是去求他,多半他会答应。只是那时他已白须飘飘,现时不知是否还尚在人世。

        小脑袋背上骨灰盒,别了关帝庙。寒山寺就在城外,脚程不过五里地,用了不过一个时辰就到了。寒山寺是江南有名的古刹,唐代诗人张继的《枫桥夜泊》对寒山寺的描述尤其广为人知:

        叶落乌啼霜满天,

        江枫渔火对愁眠。

        姑苏城外寒山寺,

        夜半钟声到客船。

        寒山寺经过历代官府的加建,主体已分成了“三阁四院”,前三阁:秀峰阁、慧庆阁、南峰阁,后四院:文殊院、云皋院、射渎院、霜钟院。前三阁是对外开放的,里面供着各位佛祖菩萨,信众可以烧香参拜。后四院是众僧的寝居,是不准外人进入的。三阁四院互不相连,又有各自的小院落,像个独立的小寺庙。自三年前来过寒山寺后,小脑袋一直没有再来,这楼阁、道路、景象倒如三年前般未曾改变。他记得老和尚的法号好像叫做慧真,长住在文殊院,小脑袋那年也是误打误撞才进到慧真和尚的佛堂,此次再来,只见文殊院大门紧闭,想进去是万万不能了。他大着胆,扣了扣门环,等了一阵,大门慢慢开出一条缝,有个脑袋探出来,是个年轻的小和尚,问道:“什么人?”小脑袋道:“想请慧真法师做个超度。”小和尚道:“做法事去慧庆阁,找那里的方明法师。”说完便把门合上了。慧庆阁离文殊院倒不远,走了一炷香功夫便到了。小脑袋见慧庆阁大门敞开,里头云烟缭绕,拜佛的香客倒没有几个,见门边有个迎客的年轻和尚,便问道:“请问谁是方明法师?”那年轻和尚见是个少年,便反问道:“什么事?”小脑袋道:“请法师做个超度。”那年轻和尚仔细瞧了瞧小脑袋,迟疑了一阵,招手道:“跟我走吧。”领着小脑袋穿过慧庆阁厅堂,走进右边的小门,里面又有三间小房。那年轻和尚在中间的房门敲了敲,低声道:“师父,有香客。”房间里面似乎有下床穿鞋的声音,等了半晌,里面传来一个声音,道:“进来吧。”小脑袋跟着那年轻和尚进到屋里,见正椅上坐着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想必是方明法师,便合十鞠了一躬。年轻和尚道:“师父,就是这位施主想做法事。”方明法师满面笑容道:“小施主,不知要做何种法事?”小脑袋解下骨灰盒,提在手里,道:“想请法师做个超度。”方明法师笑道:“很好,很好,你这小孩很有孝心。这是你的爹爹,还是娘亲?”小脑袋道:“这是我的两个兄弟。”方明法师道:“两个?很好,很好。小小年纪,中途夭折,是须做个超度。”小脑袋跪在地上,磕头道:“谢谢法师!”方明法师道:“两个人,便需要做两份香烛,看你诚心不错,收你十两银子吧。”小脑袋听说还要钱,便道:“我没钱。”方明法师脸色突变,道:“什么?你没钱?”小脑袋摇摇头,道:“我以为不要钱。”方明法师骂道:“放你的狗屁!没钱做什么法事!走,走,走,又是一个穷鬼!”那年轻和尚一把拉起小脑袋,也骂道:“你消遣人呢,没钱谁给你做法事!出去,出去!”将小脑袋推了出去。小脑袋空欢喜一场,做法事要钱他是知道的,只不过莫说十两银子,便是一两银子,他也拿不出来。他在各个庙院之间转悠了一圈,又回到了文殊院,也不敢再去敲门,见院门外不远有个石桌,便找了个石墩坐下来,想等着慧真法师出来,可以当面求他。至于慧真法师今天是否出来,什么时候出来,只能碰运气了。

        小脑袋从天明等至天黑,连人影都没见一个,既没有他人前来拜访文殊院,又不见院里的和尚出来。等至深夜,这寒山寺高处不胜寒,冷风一吹,小脑袋缩成一团,实在是煎熬。正半梦半醒间,忽然有人问道:“你在这干什么?”小脑袋微睁双眼道:“我要见慧真法师。”那人道:“慧真法师这半月不见外人。”小脑袋复道:“我要见慧真法师。”那人推了推小脑袋道:“醒醒。”小脑袋清醒了一半,见来人竟是白日里文殊院给他开门的那个小和尚,爬起来又跪下道:“请你带我去见慧真法师。”小和尚道:“慧真法师这半月不见外人,你回去吧。”小脑袋求道:“我要见慧真法师,求求你带我进去吧。”小和尚道:“都说慧真法师这半月不见外人啦!”小脑袋扯住小和尚,哭道:“我要见慧真法师!我要见慧真法师!”小和尚挣脱小脑袋,问道:“你为什么要见慧真法师?”小脑袋答道:“我想求慧真法师做个超度。”小和尚疑道:“白天不是告诉你了么,去找方明法师。”小脑袋支吾道:“我,我没钱。”小和尚笑道:“原来是没钱。那方明法师收你多少银子?”小脑袋答道:“十两。”小和尚道:“十两银子!他倒收的心安理得。明日我去跟他说说,少收你些。你有多少钱?”小脑袋道:“我一两银子都没有。我没钱。”小和尚道:“那就难了。做法事总要收点香火钱,这是寺里历来的规矩。便是慧真法师给你做法事,也不能坏了寺规呀。”小脑袋道:“可是我真的没钱。”小和尚道:“可惜我不会做,要是我会,一两银子都不收。”小脑袋见着小和尚心善,便道:“小师父,你去跟慧真法师说说,兴许他就答应见我了呢。”小和尚摇摇头道:“慧真法师这半月正在入定参禅,他是不见外人的。”小脑袋道:“慧真法师不见我,我就不走了。”一屁股坐下,竟玩起了无赖。小和尚见劝告无用,叹了口气,摇摇头走了。

        小脑袋铁了心不走,索性裹紧衣裳,躺着石桌上呼呼大睡起来。睡至次日天明时分,感到全身暖气洋洋,用手一摸,只见自己身上盖了一条棉被,不知是谁给他盖的,小脑袋心道:“莫非是昨夜那个小和尚?”正疑惑间,听见文殊院入口石道传来一阵脚步声,有人道:“施主,这边请。”小脑袋瞧过去,看清来的是慧庆阁的方明法师,吓得躲在石桌后面。方明法师身后还跟着一人,小脑袋偷瞄过去,那人正是红袍人——柳景田!

        小脑袋远远的看着方明法师领着柳景田走到文殊院院门,敲了敲门,等了一会儿,还是那小和尚开的门,方明法师说了几句,小和尚便开了院门,方明法师便领着柳景田走了进去。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方明法师又领着柳景田走了出来,方明法师又是合十,又是鞠躬,脸上挂满了笑容,柳景田倒是一副冷漠的神情。方明法师做了个手势,二人竟朝石桌这边走来。小脑袋心脏吓得蹦蹦乱跳,眼见二人越走越近,正慌乱无措,见旁边长着一堆杂树,便躲了进去。方明法师走到桌边,见有一张棉被,嘀咕道:“这是哪个小僧胡闹!”随手扯开被子,道了声:“请!”将柳景田迎去上座。柳景田毫不客气的坐下,与小脑袋相距不过一丈。小脑袋屏住呼吸,耳听得方明法师问道:“不知大人有何事相询?”柳景田道:“大师可知姑苏地界是否有莫愁湖、乌鸦山二地?”方明法师道:“莫愁湖?乌鸦山?莫愁湖倒没听说过,不过离姑苏百里之外,有个叫南阳的小县,那里却有座乌鸦山,不知是否是大人所指的地方。”柳景田道:“南阳?大师为何对百里之外的小县如此明白?”方明法师笑道:“不敢瞒大人,老僧本是游僧,三年前曾栖身南阳的法隆寺,离那乌鸦山不过两个山头。”柳景田道:“多谢大师指点。”方明法师问道:“不知大人为何会提起乌鸦山?”柳景田道:“在下有一件要案与此地有关。”方明法师道:“既是朝廷之事,我等便不便多说了。祝大人早日破案。”柳景田问道:“大师有话要说?”方明法师道:“大人可想知有关于乌鸦山的传闻轶事?”柳景田道:“哦?大师请讲。”方明法师道:“大人可知乌鸦山的由来?”柳景田道:“乌鸦山,想必山上乌鸦非常之多。”方明法师道:“大人的话可说对也对,说错也错。”柳景田脸上闪过不悦道:“愿闻其详。”方明法师道:“这乌鸦山很久以前叫做翠屏山,山上峻险陡峭,本是人迹罕见之地。多少年前,宋朝和蒙古在南阳打战,翠屏山竟成了战略要地,两军在翠屏山是你争我夺,打的是血流成河,尸骨成堆。后来蒙古打赢了,也懒得去收拾那些尸体,时间一久,便成了乌鸦的乐园。慢慢的乌鸦越来越多,越来越多,过了几年,翠屏山竟成了乌鸦的老窝。没人知道翠屏山上到底有多少乌鸦,因为成群结队的乌鸦飞过南阳城上空,竟把太阳遮住了!”柳景田道:“难道官府不管吗?”方明法师道:“官府当然要管,但根本就治不了源头。翠屏山上的乌鸦太多了,今天围捕,明天围捕,乌鸦不见减少,反倒越来越多。上山围捕的官兵倒还失踪了许多人。人人都说被乌鸦吃了。”柳景田道:“乌鸦吃人?”方明法师道:“是呀,人人都说这里的乌鸦吃的是战死士兵的尸体,这些战死之人戾气最重,这些乌鸦吃了,多半也变得暴戾凶残,死人吃着不过瘾,便想吃活人试试。这传闻一传出来,人人胆战心惊,再也没有人敢上山捕杀乌鸦了。”柳景田道:“无稽之谈。”方明法师道:“这传闻不知传了多少年,慢慢地这翠屏山变成了乌鸦山,大家也把乌鸦山当做一片禁区,一直到二十年前。”柳景田道:“发生了什么事?”方明法师道:“二十年前,大家发现乌鸦变少了。原来乌鸦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成群结队的光顾南阳城上空,大家都习以为常了,这一年过完,都不见乌鸦的踪迹。后来有人大着胆子,约着七八个人去乌鸦山探了个究竟,这才发现乌鸦山住着一个野人。那野人长得高大威猛,众人发现他时,他正在打乌鸦。对,是打乌鸦。他手里攥着一把石子,对着鸦群一掷,乌鸦便纷纷落下,无一逃命。众人不敢靠近,便问他是谁。那野人却抓着一把石子,朝人群丢来。众人已见识过他的神技,纷纷抱头鼠窜,落荒而逃。这么一来,南阳城里到处流传着野人的传说。有人说这根本不是野人,因为没看见他有五官,也有人说这是鬼,只有鬼才敢住在乌鸦山,可是鬼又怎么会白天出现呢,更有人说这野人必定以打来的乌鸦为食,否则乌鸦山上他吃什么。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只不过,这乌鸦山上的乌鸦倒是越来越少,几不可见。”柳景田道:“这野人倒做了件好事。”方明法师道:“我佛说众生平等,这人是善是恶倒可难说。大人若去到乌鸦山,不知此人是否尚在,倒可要留意。”柳景田道:“多谢大师告知。”从怀里摸出一个钱袋,递向方明法师道:“小小礼物,不成敬意。”原来官场之人最会察言观色,看人最准。方明法师笑嘻嘻的接过去,道:“大人客气了。”二人又客套了一番,一前一后地走了。

        小脑袋在树丛里听完他二人的谈话,心中念道:“野人?莫非那汉子就是这个野人?”小脑袋想起这汉子常年与乌鸦待在一起,不觉得的打了个寒颤。正出神,听见有人喊道:“小施主,小施主!”小脑袋一看,正是那个小和尚,便从树丛跳出来喊道:“我在这里!”小和尚道:“你怎么躲在这里?”小脑袋回道:“这里舒服!”小和尚道:“我有办法啦!”小脑袋问道:“什么办法?”小和尚道:“慧真法师可以给你做法事啦!”小脑袋喜道:“真的?太好啦!”小和尚道:“但是有一件为难事。”小脑袋道:“什么事?”小和尚道:“你要剃个光头。”小脑袋道:“我才不要做和尚。”小和尚道:“不是要你做和尚。”凑过嘴去,低声说道。

        原来方明法师领着柳景田前来,正是来请慧真法师去知府衙门给被杀的柳景敏做超度法事。本来按慧真法师的意愿,这种法事方明法师做就可以。不过这柳景田是锦衣卫的人,还带着知府的拜帖,知府点名要请慧真法师来做,慧真法师实在推脱不过,只好打断入定清修,应承下来。

        小和尚道:“做法事的时候,房间里只有慧真法师,旁人是看不到的。到时候你偷偷跟我一起,装成小沙弥,咱们把骨灰坛放进去,慧真法师反正是做法事,都是超度亡灵,不差多一个。”小脑袋道:“不行,慧真法师认会出我是假和尚的。”小和尚道:“不会的。”小脑袋道:“他会发现我的。”小和尚道:“慧真法师看不见。”小脑袋道:“他瞎啦?”小和尚点点头。小脑袋道:“他真的看不见啦?那一年见他的时候,他的眼神可好啦。”小和尚道:“去年才看不见的。要不然寺里也不会分派我去照顾他。”小脑袋道:“可是也不行,知府衙门的人认得我。”小和尚道:“为什么?”小脑袋也不隐瞒,将从被李家小姐抢去铁牌开始,到马五马六死在柳景田剑下,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只是有关那汉子的事,全隐了去。小和尚道:“这红袍人这么可恶!”小脑袋道:“那红袍人若是再见到我,肯定要杀了我。”小和尚道:“这可有点难办。”二人思考了一阵,小和尚忽道:“有了!慧真法师这几日染了风寒,身体本就不适,慧庆阁正有一顶大轿可以用上,到时候我去找方明法师借来,你倒可藏身其上。”小脑袋道:“慧真法师不会发现么?”小和尚道:“到时候你先藏上,只要我不说,没人知晓。”小脑袋见这小师父心肠如此只好,不免动了真情,他二人年纪相仿,性格相投,竟有种从小便认识的感觉。小脑袋哽咽道:“小师父,你为何如此帮我?”小和尚眼角泛泪道:“你长得像我的二弟。”小脑袋问道:“你二弟?他人呢?”小和尚道:“三年前饿死啦。”小脑袋忽道:“要不,我认你做大哥吧。”小和尚道:“真的?不过,我还不一定比你年纪大。”二人各说了年纪,小脑袋今天十二,小和尚比他大了一岁,二人竟私下结成了异姓兄弟。小脑袋道:“大哥,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小和尚道:“我本名叫燕十二,法名叫清生。”小脑袋道:“原来是燕大哥。”小和尚道:“二弟你叫什么名字?”小脑袋道:“我没有名字。”又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小和尚道:“姓氏是爹娘给的,名字可要自己做主。我叫十二,不如你就叫十三吧。”小脑袋念道:“十三!十三!好名字!”小和尚喊道:“十三二弟!”小脑袋热泪盈眶,答道:“嗯!十二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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